江陵府衙的書房中點著裊裊熏香,夏蟬給安歌端來一壺濃茶。
“小姐,休息一會兒吧,您都伏案兩日了。”
安歌伸展了下胳膊,感覺確實腰酸背痛,脖子也有些僵乏,不過還差一點,江陵府的洪災損失就快清算完畢了。她一只手托起茶杯,另一只手又翻開一本賬冊,專心致志地算起來。
“殿...”夏蟬方才送茶進來時,書房門還沒合上,恰巧公子霄路過,她趕忙行禮。
一句稱呼還沒叫完全,公子霄便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驚擾安歌。他輕輕走進書房,在一角坐下,靜靜看她伏案工作。她全神貫注,眼睛只在冊子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屋中來了人。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安歌提起筆記了幾個數字,歡喜地合上最后一本賬冊,“終于看完啦!夏蟬,快給我拿些糕點來。”
她抬頭喚夏蟬,卻見到他微笑著望向她。
“殿下,你...何時來的?”安歌有些驚詫,心中暗罵自己怎么連太子殿下坐在這都不曾發現,不知晾了他多久,這得治她多大罪。
“草民剛在看賬本,沒見著殿下,還請殿下恕罪。”她趕忙跪下,行了個大禮。
公子霄玄袖輕拂,隔著袖子托住她的手將她扶起來道,“不必多禮,是我讓夏蟬不打擾你的。”
安歌站起來,卻還是低頭保持著行禮作揖的姿勢,哪個領導不喜歡恭敬又出活的下屬呢?
她認真地說道:“為殿下分憂是草民的榮幸。剛剛上云鎮的洪災損失已經清點完畢,今年和往年相比,整個江陵府衙賦稅要少上近一百萬兩。”
“這些我心中有所準備,今年江陵府衙的賦稅,就免了。”他若有所思,頓了片刻,又輕聲自言自語了一句,“可惜不知北境的戰事是否會因此缺少軍餉。”
軍餉?安歌聽夏征元提起過,陳虞國屢屢侵犯大梁北境,大梁每年都要招募大量適齡男子參戰,軍費開支數以百萬計。
她鎖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前世的金融知識開始在腦中回蕩,這情形,倒是和一九二九到一九三三年的經濟大蕭條有相似之處。
“殿下,草民有些想法,您隨耳聽聽。若是覺得有用,您就試試,若是無用,您就當是耳旁風放了。”
公子霄輕聲笑道,“你倒是謙遜,但說無妨。”
“草民以為,要緩解今年的財政壓力,應以復興,救濟為主。如今江陵府遭受洪災,農田被淹,農物必定減產,因而百姓沒有足夠的產量交納賦稅。應當給減產的莊子發放補貼,由官府出面,穩定并提高農物的價錢。同時,江陵府的堤壩損毀,必定還需要修繕,這次我們以工代賑,用口糧換取師傅們的勞作,既可以緩解賑災壓力,又可以修復堤壩。”
他看著她認真的樣子,眸中似有星辰大海般豪情萬丈,若是男兒,必定封侯拜相,君臣不負。
語畢,她喘了口氣,看他直直盯著自己,不知是不是自己一時說過了頭。曾經聽前輩們說過,有的領導可不喜歡下屬太賣弄聰明。
她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壓低了聲音,柔聲道,“殿下,草民獻丑了。”
那一刻,他看到她的宏圖遠見,又見到她不經意流露的一絲羞態。
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更何況是紅顏知己,他忽然有一種想把她留在身邊的私心。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兵符失竊,根基未穩。
他思索片刻,抑制住了心中遐想,點了點頭道,“你想法倒是新鮮。回京讓葉知行擬個方案,再議此事。”
整理完江陵府的洪災損失,人口傷亡,安歌便隨公子霄和魏靈均踏上了返京的路途。大概是因為來時水路走的并不順利,這次公子霄改走陸路回京。
舟車勞頓,沒想到這陸路也并不比水路好走,一路坐著馬車,搖搖晃晃,安歌只覺得有些暈乎。聽聞要途經南方最大的城市之一,連城,眾人便決議在此休整兩日。
連城是南北之間的交通樞紐,熱鬧非凡。官道寬敞,四股道的石板路上,人來人往,大包小包的商賈,寶馬香車的貴胄,絡繹不絕。路邊酒旗飄飄,各式各樣商鋪林立,綾羅綢緞,古玩字畫,特色小吃,一應俱全。
一進城,安歌便迫不及待地從馬車上跳下來,拉著夏蟬在連城繁華熱鬧的集市中東瞧西看。她到大梁以來,還沒有這樣正經在街上逛過呢。在京城時,大病初愈,夏征元管得嚴,一般不能隨意出府。之后到了江陵又一直心憂洪災的事。這會兒夏征元不在,也無事煩惱,她像是飛出籠子的小鳥,自要好好探索一番這花花世界。
“夏蟬,你看這個竹子編的蜻蜓,小晟肯定會喜歡。”安歌站在一個賣些手工小玩意的攤子前,把玩著一只栩栩如生的竹蜻蜓。
可憐小晟跟了魏靈均以后,日日對著冰塊臉,好生無趣。魏靈均見小晟營養不良,身子羸弱,便教了他一套強身健體的拳法,每日都須練習。拳法枯燥,小晟還是個十歲的孩子,自然也想去集市瞧瞧熱鬧。
“夏姐姐!”小晟央求了魏靈均半天,終于得了準許跟來集市。
“小晟,你也來了啊,正想起你呢。看,這個小蜻蜓喜不喜歡?”安歌蹲下身,在小晟眼前轉動起竹蜻蜓。小晟是窮人家的孩子,玩具對他而言從來都是奢侈,此刻目光隨著竹蜻蜓飛來飛去。
“老板,這個竹蜻蜓我要了。”安歌掏出幾個銅板,歡喜地將竹蜻蜓遞到小晟手上,又刮刮他的鼻子,“對了小晟,咱們出門時候不要叫夏姐姐哦,要叫小葉公子!不然回去姐姐會被夏爺爺罵的。”
“小晟。”有人冷冷喚他的名字,小晟轉頭一看,他的“均師傅”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他見了魏靈均,將小蜻蜓背在身后,乖乖跑回魏靈均的身邊。
一旁的公子霄見了,笑道,“三弟,小晟這孩子才跟了你幾日就這么怕你了,看來你這冰面閻王的綽號是名不虛傳。”
他一身素白長袍,腰系金絲祥云腰帶,風神韻秀,和那穿著幽紫色錦衣,冷著臉的魏靈均相比,確實像是神仙與閻羅爺一齊下凡來了。
這世上,敢開他魏靈均玩笑的,除了她,大概也就只有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