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了幾年，霧仍然還是作為一個少女的形象生活著，而霾卻不再是少年，一如以往他從嬰兒成長為少年，如今是從少年成長為青年。

由此霾更近一步確定自己與霧并非同類，這事他早知道的。

她叫霧，他叫霾，而霧與霾不僅僅代表著名字，還代表只他們的種族……雖然說種族有點不太合適，但是作為比喻卻很符合。

她是霧，一身白衣，一頭白發，一雙如水雙瞳。

他是霾，一身黑衣，一頭黑發，一雙如墨雙瞳。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問，有時是青草味，有時暗含花香。

他身上永遠只有一股刺鼻難聞的味道，有他的地方動物唯恐避之不及。

不管過了多少年，她都是那個白衣飄飄，仙氣十足的少女。

而他，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會跟她一樣滿頭白發，不同的是，她的白發是為了襯托她的仙，而他的白發將會證明他的老。

他們，終究是不同的……

“也許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萬籟寂靜的深夜里，坐在他和霧生活了若干年的山林中最高的樹頂上的霾輕輕一嘆。

翌日清晨，便是分別。

……

“你為什么要離開這里？”霧帶著哭腔的說道。

她不懂，她已經在這山中孤獨了千年，那日的聲響引她出了原本寸步不離的山林，看見了跟她一樣的煙，雖然它是灰的，但她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玩伴，所以施法讓它成了精靈，由此有了他。

霾，這是人類給他取的名字，她雖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認同了這個名字，因為她的名字也是人類取的，當然，最主要的是，人類喜歡把他們的名字連在一起叫。

“啊霾啊霾，他們叫我們霧霾欸！”知道人類這么叫他們的那一天，少女興沖沖地來到少年的面前，分享著這個喜悅，只是霾好像并不覺得高興。

“哦。”他冷淡地說道。

“啊霾，你知道這個名字代表什么嗎？”

“不知道。”

“代表我們兩個會永遠在一起。”

“……”

她確實以為他們會永遠在一起的，一起在山林里聽鳥唱歌，看老虎吵架，一起透過樹林間的縫隙看天空的剪影，再一起吹吹風，就這樣，直到地老天荒。

本該是這樣的……

“為什么？”

見霾不說話，少女再次問道。

“沒有為什么？”

霾的回答很冷淡，似乎他天生就是這樣的……不，他以前很愛笑的，當他是個少年的時候，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還不會灼傷她。

“是討厭我了嗎？”少女追問道。

“沒有。”

“那為什么要選擇今天？你明明知道今天是晴天，而且為什么還選擇的是中午？這不就是不想讓我跟你一起離開嗎！”

“……”他沉默了半晌，終于從嘴里擠出一句話，“你回去吧……”

“我不，除非你說清楚理由，或者等天氣好的時候，我與你一起離開。”

對少女來說，天氣好不是指所謂“陽光不燥，微風正好”，而是指陰雨天。

“沒什么可說的。”

“……”少女盯著他看，一副固執模樣。你不說清楚，我就不離開。

霾對天長嘆，呼出一口灰氣，“好吧，我厭倦了幽深的山林，厭倦了永恒的你。”

“是這樣嗎？”

“嗯。”

他本來不想這么回答的。

“你厭倦我的容顏了？”

“是。”

“那我可以換張臉，你知道的，我們這些天地靈氣匯聚而成的精靈是可以隨意變換模樣的。”說著，少女換了一張她覺得傾國傾城的臉，她那張臉也是傾國傾城的，但這兩張臉有著不同的美感。

他靜靜地看著她變換，內心又是一嘆。

他沒法變換自己的臉，或許，是因為他不是天地靈氣匯聚而成的精靈吧，說是天地怨氣還差不多，世上哪有他這樣黑暗的靈氣。

“沒必要，你還是換回以前的臉吧。”他有些不悅地說道，心里還有一句沒有說。

他喜歡的就是她以前的模樣，自然天成。

“那換個身體？”少女試探性地問道。

“沒必要。”

“那……你要我怎樣嘛……嗚嗚嗚……”少女忍不住哭了。

他有些不忍，想上前去撫慰她，但是他忍住了。

不能再這樣了。

自從他知道自己身上很臭的時候，他就打算離開了，但不忍心少女再次變得孤單，就沒有離開。

這次，他是下了很長的時間才決定的，不能再心軟了。

雖然他現在離開同樣會讓她變得孤單，但是，他想留個念想。

是，從孤單變成熱鬧易，從熱鬧變成孤單難，但是若是他在他面前老去，然后失去，從此消失，帶給她的孤單感比現在只多不少。

而若是他從她的眼前離開，他做得絕一點，干脆讓她討厭她，這樣她或許便不會感到孤單，最多是回到遇到他之前的狀態而已，反正，她那樣也過了千年了。

再不濟，給她留一個他會回來的念想，也許同樣不會讓她覺得孤單。

而且，山林里的動物不會避她。

“你什么也不用做……就當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就當我從來沒有誕生過……僅此而已。”這些話近乎是他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不然很難說出口。

他的話很有殺傷力，讓少女都愣住了，許久未說話。

他以為自己的話說得夠狠，足夠讓他討厭她了，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模樣刻印在自己的靈魂深處（如果有的話），然后轉身離開。

他決絕的背影她看到了，但是眼里閃著的波動不是他以為的討厭，而是回憶色。

她的腦海里回溯著她與他遇見之后的記憶。

她教他說話，她教他術法，他陪她玩耍，他陪她觀霞。

忽然她明悟，他不可能討厭她的，沒有理由。

喜歡也許沒有理由，但討厭一定有。

討厭他永恒的面容，這一定是謊言，他看著她時總是微笑著的，很真誠的微笑。

試問有誰能對討厭的對象露出真誠的微笑呢？

“你不討厭我對吧？”

少女忍不住向著前方沒走多遠的背影追去，同時急切地說道。

她的話讓他一頓，但片刻后他又繼續向前。

“你一定在騙我。”

少女繼續追著。

此時是夏天，陽光熾熱如燎原的大火，照射在她的身上。

她是霧，縱然有著千年的道行，也不是天敵太陽的對手，被烤得一陣虛幻，氤氳水汽從她身上分離。

她感覺自己的力量與生命都在流失，但還是追著前面的背影。

而他似有所感，倏然轉身，便看到她原本就有些飄忽的形體變得更加虛幻，害得急忙想她奔去。

幸好他離去時的速度不快，致使她與他的距離其實沒有多遠，最多不過人類距離中的三米。

而三米，在他全速前進的情況下，不說眨眼，但也是頃刻間就到。

他焦急地跑到她的身邊，很快就變幻出一把黑色的遮陽傘遮擋了照射在她身上的陽光，然后打算責備她一番，但是他責備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她明明虛弱不堪，連說話都說不了，卻緊緊抓著她的手，那力道，簡直就不像是個虛弱者能使出來的。

此情至景，他怎么可能說出任何一句責備的話呢。

嘆了一聲，霾扶著霧進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