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往南方開著,下一站是紅海省赫爾加達市。龍飛在車剛起步的時候說道,車程大概是六個小時,中午時分到達目的地,然后在下榻的酒店吃午飯。下午沒有團隊行程,游客們自由活動。此刻,車已經開了一個多小時了,正行駛在茫茫的大沙漠之中。車上很安靜,龍飛已經坐下來休息了。上了年紀的游客們,雖然昨天晚上睡得挺早,但也敵不過這一大早的車馬勞頓,大部分都昏昏欲睡。那幾個年輕的,像是戴喆煦、許燕、朱寶峰、張晟等人,仗著年輕使勁兒折騰,雖然有時差,但還是玩到當地時間很晚了才睡覺,所以現在一個個都睡得人仰馬翻。陳唯墨雖然也是年輕人中的一員,但是跟他們玩不到一起去,總覺得他們咋咋呼呼的,跟自己好靜的性格不合。
陳唯墨現在很清醒,但這卻并不是他想要的。相反,他希望自己能夠昏昏沉沉的,不痛不癢。他靠著窗戶,眉山高聳,表情嚴峻,眼神卻很渙散,只是被動地倒映著窗外的景象。車窗外,只有兩種顏色,分別是沙漠的黃與天空的藍。沙漠的黃,是不帶一株綠植的黃,天空的藍,是不帶一片云朵的藍。放眼望去,寂寞黃沙空莽莽,伸向荒涼的四方。陳唯墨感覺天地之間,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一望無際的沙漠中游蕩。毒辣的太陽抽打著他的身軀,滾燙的沙子也炮烙著他的雙腳。雖然受著這樣的煎熬,但他卻無處可躲,也不知何處可去。本想通過這次出國旅游讓自己走出上一段感情的陰影,卻沒想到在這里也會撞得頭破血流。王黎已經有家室的事實讓他煩躁不堪,更將原本已經快愈合的上一段感情的傷疤揭開,他感覺自己的心頭像是插著兩把刀。
幾個小時后,車開到了中途的服務站,要在這里停留20分鐘,供大家休息。在車上坐了那么久,大家都累壞了,紛紛下車伸展一下麻木的四肢,上個廁所。陳唯墨也下車了,走到路邊散散心。向東遠望,雖然還中間還隔著一片沙漠,但已經可以看到紅海了。由于沙漠和大海之間有巨大的比熱差,讓此處海風獵獵,所以即使上午的太陽也很強,卻并沒有讓人覺得很熱。他思緒萬千,心中愁悶難當,從褲兜里掏出了香煙盒和打火機,默默點上了一支。對了,昨天一整天,他都沒有過抽煙的念頭。
游客們此時正四散走動,活動筋骨,拍照留念。大家看到這開闊的景象,紛紛覺得心情舒暢。陳唯墨睥睨著這幫人,深吸了一口煙,然后緩緩吐出來。看著他們這么開心,無憂無慮,自己心里突然感到一陣寂寞。王黎還不懂他的寂寞,事實上,她都不知道陳唯墨現在心情很糟糕,更不知道,這糟糕的心情還跟她有關。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陳唯墨觸景生情,想起了這句詞,喃喃念道。
又過了幾個小時,終于到了目的地。赫爾加達是一座位于兩片海交界處的度假城市,這兩片海分別是紅海和撒哈拉沙漠的大沙海。這里陽光明媚,風景優美,加之消費水平低,每年吸引著大量的外國游客前來旅游度假。但是,這一切都不在陳唯墨眼中。
此時已是中午十二點,外邊已經很熱了,大家下車后,都紛紛拿著行李躲進了酒店大堂。在大堂里,龍飛把大家集合起來,介紹今天下午可以選擇的游覽項目以及明天早上的行程,而宋歡歡則去前臺辦理入住手續。由于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沒有團隊行程,那些個年輕人和幾位中老年游客都選擇報名參加當地的一個旅游項目,就是去沙漠里拜訪貝都因人的部落,體驗他們的生活、文化,并且品嘗他們的特色烤肉晚餐。雖然陳唯墨對貝都因部落挺感興趣的,但此時他完全沒這個興致,況且他注意到王黎和韓煙霞也報名了——今天的他在有意無意地保持與王黎的距離。
拿到房卡之后,陳唯墨沒去餐廳就餐,直接回房間了。他總是這樣,當悲傷來襲的時候,就把自己關起來,一個人嘗苦酒。他不喜歡向熟人吐露自己的傷心事,哪怕是自己的父母,這倒不是因為他孤僻,而是因為他不希望別人為他的事情擔憂。他很善良,總是替別人考慮,但這卻經常搞得自己很累。
此時的場面跟BJ的那間出租屋像極了:沒開燈也沒拉開窗簾,房間里昏暗得像個紙箱子;地上躺著一支又一支抽過的香煙,要不是埃及禁酒,肯定還會躺著一堆易拉罐;一個頹廢的靈魂勉強附在一具頹廢的皮囊里,靈魂在舔著傷口,皮囊在抽著煙。不同的是,這次這靈魂受的傷,是“雙份”的:前女友的離去,算是舊傷復發,聽聞王黎已有家室,則是再添新傷。
“為什么?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讓我遇到她?為什么讓她幫助我走出迷窟,卻又把我推進另一條深淵?為什么我要來這里?為什么我要經歷這一切?”他在心里一邊又一遍地質問著自己,但隨即又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解答:“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這一切是她造成的嗎?不是!是你一廂情愿!是你自作多情!人家那么好一個姑娘,怎么可能會跟你有任何瓜葛?拜托,清醒一點,別再犯賤了好不好?”
墻上,掛鐘的指針慢慢地挪動著,像是一個垂暮老嫗用自己的朽軀拖著碾子拉磨。陳唯墨就這樣悶了整整一個下午。天色暗下來了,他終于有點感覺了:餓。餐廳在酒店的一樓,旁邊就是戶外游泳池和庭院。在埃及,或者說是在保守的***國家,沒有太多夜生活可供選擇,最受歡迎的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喝著飲料看球賽,飲料不帶酒精。此刻,庭院里的人們就是這樣做的。
吃過晚飯,陳唯墨決定出去走走,散散心。此時正是閑庭信步的好時機,白天人語鼎沸,絲竹亂耳,只會讓他更覺煩躁。穿過庭院,是酒店的游泳池。此時游泳池已經停止開放了,本來應該是喧鬧的游泳池此刻非常安靜,連一絲漣漪都沒有。再往前走幾步,就到了海邊。這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天上一輪弦月無語,安靜地守護著黑夜。先前在海里游泳的游客們也都上了岸,只剩下窸窣的細浪在竊竊私語。晚風也褪下了白天的狂躁,只是溫柔地拂著人們的臉龐,帶來絲絲涼意。沙灘上一架雙座秋千在這微風中緩緩搖晃,向陳唯墨打著招呼。沒有了白天的喧囂,一切都顯得靜謐而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