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誠布公訴過往——
“哎呀!可以啊!小伙子進展神速啊!”
羅雨這個兔崽子又開始調皮了:“啥時候帶著弟妹來BJ玩啊?”
“我要賺錢!”
我看都沒看他,掐滅最后一口香煙,自言自語道。
自從和墨涵分別后,我越發覺得肩上扛起了一種責任,是時候為以后做一些打算了。
“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我們的創業項目了,資料早都了如指掌,你打算啥時候行動?”
說到正事,他也正經了許多。
“馬上!”
……
第一個項目是抓娃娃機。
周末,我們去了幾家提前聯系好的機器生產廠家考察。
那是在BJ郊區的郊區,一處廠房大院,雜亂的零件和頁巖實心磚墻混為一景,正北方的鐵皮庫房里,擺滿了各種電玩設備,還有一些工人師傅懶散地組裝和調試著各色線路。
明顯不太正規的流水線,到處都是障礙物。
羅雨絆腳,我碰頭。
管理人員表達了歉意,畢竟是產地,又不是商場,我們自然不會在意。
一個抓娃娃機從無到有的過程,雖然遠遠比不上手機,或汽車流水線來得復雜和正規,但也五臟俱全。
機器的下部一半是空的,另一半幾乎被硬幣箱占滿,硬幣裝完一箱大概幾百至上千。集成電路主板顯得精巧而單薄,幾根蜘蛛絲一樣的電線連接到控制器和顯示器,至于商業運作的東西,我們雙方倒是會心一笑,秘而不宣。
上部就更簡單了,一如商場常見的模樣。支持手機移動支付的機器,售價稍高一些,但顧客付款后,得到驗證碼的同時,還可以推送合作廣告,對于小成本創業來說,這無疑也是一筆收入。
“你覺得怎么樣?”
我看著機器構造,問身后的羅雨,沒聽見回應,我就轉頭看去。
這個兔崽子居然跑到籃球機前,開心地投起籃來!
唉,年輕人真是靠不住。
忽然我注意到他的身旁,是一臺模擬駕駛座的電玩,這不就是前幾天,我和墨涵姑娘一起賽車的那種游戲機嗎?
頓時我非常想念她,非常非常想念,突如其來的揪心,遠比平時專門留給想念的憂傷更加兇猛,我恨不得馬上飛到她身邊,緊緊地抱住她。
可我還是要忍住,一定要做出點什么再去找她。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膠圈,管理人員尷尬一笑,看了看膠圈又看了看羅雨,好像誤解了什么。
我粗口就要爆出來了,但只是一個眼神而已,又不能解釋什么。互相留下名片,我就拖著兔崽子走了出去。
“我們來這干啥來了?”
剛出門口,我就忍不住質問他了,我有些生氣又有些急躁,畢竟搶市場就得搶時間,我們的時間本來就只有周末。
“考察貨源啊。”
他說得很輕松,還攤了攤手,聳了聳肩。
哎呀?!我的暴脾氣啊!
“那你‘考察’的籃球質量怎么樣啊?有沒有慢跑氣啊?帶不帶打氣筒啊?好投進嗎?顧客會不會再來投啊?”
我禿嚕了一連串與娃娃機無關的問題,鼻孔都已經撐圓了。
“哎呀!你別著急啊,還想吃熱豆腐嗎?沒看我一直在問廠家他們有沒有比我們更好的經營方法嗎?畢竟人家接觸那么多經營商戶了。”
好像有一段時間,他確實和其他管理人員聊天來著,我還以為他在問那些機器都怎么玩呢……
兔崽子繼續道:“你一直在那兒看機器的技術,說實話大兄弟,技術對我們并不重要,即使以后真出了毛病,也可以給他們打電話指導我們,進貨價和經營方法才重要。”
我覺得這貨說的有道理,但價錢我已經談妥,經營方法在我整理的資料里面也屬于重點部分。
只是這段時間,我的心思都在墨涵姑娘身上,我們缺少交流,來前沒有統一思想戰線。
但他能這么想,我又覺得年輕人其實還是挺靠譜的。
“你一定不是96年的,說出你的故事大侄子。”
我點了支煙,遞一支過去,靜靜地等他吹牛皮,來討個樂子。畢竟剛才太過想念墨涵的后遺癥,依然讓我的心情還殘留一些感傷。
兔崽子也咂了口煙,氣色凝重,緩緩地吐了出來:
“好吧,我89的。”
“嗯,然后呢?為什么隱瞞,發生了點啥不可見人的故事,說出來讓人見見。”
我乜斜著眼看他,他通常都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通常也配合一下。
我們的默契也通常是誰信了對方吹的牛皮,誰就輸了,男人的快樂就是這么簡單。
而兔崽子的演技竟神乎其神,多次被嘲諷后,他說的話我就再也不信了。
他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煙卷:“前幾年,我接觸到了民間放貸,嘗到了一把甜頭,是真的甜。然后開了放貸公司,招了很多混混,組了收款部,一時間風生水起,雨哥這個名字很快就傳開了。錢越賺越多,我膽子越來越大,胃口也越來越大,后來很多大學生都慕名來找我,雨哥借我點錢。”
他又吸了一口煙,彈了一下煙灰。
我越聽越不對勁,民間放貸這個東西那時候還不太為人熟知。
我撐在墻上的腳放了下來,抱胸的雙臂也松開,推了推眼鏡:“民間放貸這種東西,你這樣的逗逼也敢碰?大學生憑什么慕名找你,慕你什么名,應該是躲還來不及吧?”
我真希望他這次還是在吹牛皮,希望在某一個時刻,他突然就憋不住了,大笑起來嘲笑我中招了,這不就是他平時吹牛的目的嗎?
小兄弟啊,快說你是開玩笑的,我們興許還能繼續做朋友。
“我沒讀過大學,所以很羨慕大學生,對他們很好,幾乎不收他們的利息,收也低于銀行貸款利率。我主要吃公司和企業的周轉資金利息,銀行貸款慢,手續嚴,急用錢的就會找我。”
他緩緩地說著,語氣平平,沒有任何起伏。
“嗯。”
我只能應和著,吼嚨擠出一點聲音,表示我還算比較淡定。
“人真的不能太膨脹,走路都外八字了。我爸媽知道后,堅決讓我停下來,不然就斷絕關系。那時候我怎么可能聽得進去呢?我拿錢不當錢,送朋友隨手就是一輛525,喝酒回家,把大牛開到樹上,第二天再買新的。”
說著他翻開手機,登錄了一個擱置很久的微信號,相冊里面,無一例外全都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我開始有點不淡定了。
他并沒有注意我的反應,繼續道:“清明那天,我帶了一個女的去我家祖墳,告訴我媽,我要娶她。我媽不但沒理我,還搬起石頭砸了我的車。這時我才知道事情真的嚴重了,但畢竟手下的好幾個人也在,我還是賭氣和家人決裂了。”
他又翻到了一條相冊,圖片里的跑車前蓋,被砸出一個大坑,蜘蛛網似的前擋風玻璃還兜著一塊大石頭,但依然不影響它凌厲的身形。
看得我一陣一陣的心疼。
不要給我啊!不過,話說車都被砸了,還有興致發個朋友圈,可見當真富得流油啊……
“那你變成今天這幅吊樣,又是怎么來的?”
眼前這個一米六幾,掛著微鼓的啤酒肚,身著普通休閑運動裝扮,每月拿著不夠跑車起步的工資的年輕人,顯然和這些經歷搭得有些出戲。
而我也從沒想過,和這樣的人會有任何交集。
“這事兒說來話長,我也只能長話短說,不然我們友誼的小船說翻就要翻了。”
他邪魅一笑,繼續講到:“我因義氣出名,也被義氣阻礙。那時候我們那兒的這個行業還沒像現在這么泛濫。我越干越大,道上也有名了,后來有一家挺有名的企業,找我借一筆巨款,救急用。結果資金鏈斷了還不上,息滾息,越滾越大,更還不上了。那怎么辦呢?我的收款部可不是吃干飯的,把人家搞得挺慘,我也引火燒身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個企業畢竟還是有些實力,不知道怎么就緩過來了,他們動用所有的資源,說什么都要報復我。墻倒眾人推,落井下石的人,從來只會把你的麻煩搞得更大!”
“大到什么程度?”
我腦海里描繪著諜戰片里追殺的情形,應該,不會這么慘,吧?
“突破底線的程度。”
拇指和食指之間的過濾嘴,被他捏成了鴨子嘴。
我打量著眼前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他,剛要追問,他便知道我要問什么了:
“借出去的巨款我也不要了,散盡剩下的所有資產也不行。在這種絕望無助的時候,是我爸媽拉了我一把,家里拿出幾乎所有的積蓄,走動了所有的關系,還把外婆的醫院賣了,這才平了這個事兒。”
他深吸一大口煙,煙頭以可見的速度燃到了盡頭,燙得他跳了起來,狠狠地踩滅了煙屁股。
講到這里,他終于激動了起來,語氣也明顯地抑揚頓挫:“一無所有以后,我就突然覺得,這世界上還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呢!我賺那么多錢,卻什么都沒得到,到頭來,兄弟、地位都是一場空一場夢。一分錢都沒有了,才真正懂得了親情,才知道什么是家人!”
看來,再深刻的經歷終究只是回憶,懂得和珍惜的才能讓一個人感懷至深。
“所以你來BJ,是重新做人來了?”
其實我腦子還是有點亂,自己的好朋友突然變成了一個很陌生的人,而且做過的事,還突破了道德底線,就好像某種東西突然顛覆了我對常識的認知一樣,有些不知所措。
“我來BJ也有兩年多了,但你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真的,其實我想了很久,該不該告訴你,我怕一開始就告訴你,那我肯定一直都不會有朋友了,這種孤獨感是非常可怕的,你可能體會不到。如果我們不打算一塊創業,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告訴你這些,畢竟合伙一定要互相信任,且不說以后解決問題的方式和角度,就是合伙前有一絲懷疑和芥蒂,在以后的歲月中都會被放大,都不會持久。”
羅雨嘆了一口氣,又點了一支煙:“唉,好了!反正通過我的觀察,你還是值得信賴的,趁著還沒怎么開始,你決定吧!這樣的我,還值不值得你信賴,還有沒有資格,讓你帶我裝逼帶我飛?”
他苦笑一下,有些局促著站在那里看著我。
讓我帶你飛?
讓這么一個普通的我,帶一個曾經把大牛當玩具的人飛?
飛得起來嗎?真不敢相信這個兔崽子,哦不,眼前這個人,平時那么調皮搗蛋,居然會有這么起伏的人生經歷。
他跳來蹦去、油嘴滑舌的樣子,此時完全不顯任何端倪。
深沉的人果然都在生活中扮演著自己,只是給別人看的自己。
可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和我的那些兄弟們談心的次數少之又少,這次好像對計劃會有不可挽回的影響。
我痛恨民間放貸,雖然他不害學生,但終究是利用了人的賭博心理謀取黑心錢,害別人家破人亡,最終自食其果。
這么陌生的一個人,到底過往給了他教訓,還是重新做人只是偽裝,或者短期的自制?
但一個人創業奔波真的孤獨,事情進展也分身乏術,深圳街邊不爭氣滴落的淚滴還歷歷在目。
我該怎么辦?
沉默……
我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和匆匆忙忙的車輛出神,不知道該說什么。
突然!他就笑了起來,是沒心沒肺的那種笑!
啊?吹牛皮?原來他真的在吹牛?過分了啊兔崽子!一點破綻都沒有,編那么真,我都要信了。
這次我真的中招了,要笑就笑吧。
我正要跨過去給他一腳。
還沒動呢,他又說話了:“哎!也沒事兒,不影響咱繼續創業,哪個階段都有分家的合伙人,對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擦……
我一臉黑線,感覺像是在河里撲騰了半天剛爬上岸,突然一打滑又掉進去了。
“我們先把這事兒歸為私事兒,以后再說吧。公事那邊,明天繼續談場地。”我只能先這樣說了。
今天好累。
……
我滿腹心事地回到小區,剛好收到個快遞。
包裝上墨涵的名字,真是提神醒腦,我突然精神百倍,瞬間就忘了羅雨的那些小屁事兒……
我坐在床上,慢慢拆開精美的小盒子,里面平躺著幾張明信片:
光陰很長,光陰很短。
長得,可以讓我閉眼就能觸到你的臉。
短得,一分離,就好似別了幾個春秋。
如同,剛剛和朋友說起你離開的故事。
那只是在昨天,
而我,卻口口聲聲念起“在那天”。
恍如別多時,思憶在昨日。
……
卡片下面還有一張折疊式的明信片,打開后,一小綹頭發映入眼簾。
哈!墨涵啊墨涵,你怎么可以如此可愛?
彎著嘴角,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你還真給我寄頭發來了啊!哈?”
“是啊,誰讓你那么矯情,非要在分別的時候提出來。要放在平時,我才不會答應呢~~~哼!”
她清脆羞赧的聲音依舊那么好聽。
不過放平時,我估計也不會學許仙要白娘子的頭發。雖然說起思念的經典情景,許仙寄情于白素貞頭發的畫面,讓我印象極為深刻。
“不過,你明信片寫的真好,恍如別多時,思憶在昨日,我都要淚流滿面了。”
“那是,你女盆友可厲害了呢~~~”
她故意嗲起聲音,學起了林志玲,聽得我都沒力氣捏住手機了。
“喲!這么直白啊,這自夸的架勢,都快有我的風格了。”
“唉~~~沒辦法啦,這叫近墨者,黑~~~”
她把“黑”拉得好長……
“哎喲不得了啊,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口齒伶俐呢?那你說我也近你了,我怎么沒變呢?”
“你沒發現你說話變娘了嗎?有時候竟然還會撒嬌呢!哈哈哈~”
她在那頭嘲笑我,笑得好開心。
經她這么一說,我突然發現我真的有點不像我了,語氣也柔和了許多,而且還在歪著腦袋聽電話,靠在轉椅的靠背上,悠悠地左右晃著……
怪不得最近弱弱也說我變娘了,我還罵他狗屎。
咳咳……我趕緊端坐起來,恢復了正常聲音,講起了考察一天的收貨和見聞。
終于,梗在吼嚨里的羅雨的小屁事兒,還是卡了出來,講給了她聽。
“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墨涵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但如果我身邊有這樣的閨蜜,你會讓我怎么做呢?”
啊!!!我頓時恍然大明白!
如果她身邊有這樣的閨蜜,我一定會把這個人想的極壞,一定會讓墨涵避之唯恐不及!哪怕這個人真的改過自新了,我也不會讓墨涵有哪怕一丁點沾染上污濁氣息的可能性。
畢竟,我還不足以成熟到可以準確地判斷一個人的城府。
“木嘛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