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總是對我說，我身上寄托了家族所有的希望。

他們勤于修煉上千年，也不過是族中護法，無緣族長之位。

而我，是狐族數千年來天資最好的狐貍崽子，極有可能是下一任狐族族長。

因此他們逼我修煉，除此之外我被禁止將時間花在其他任何事情上。

原本覺得這是榮耀，可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我漸漸厭倦了。其實我并不在乎能不能成為族長。

我只想和其他普通的狐貍崽子一樣，在花叢中撲蝶，在河里抓魚。我寧愿不要這出色的天資。

可當我把這些偷偷向我兄長抱怨時，他卻用幾乎稱得上是仇恨的眼神看著我，說，我最渴望的一切都被你得到，你卻棄之如敝履？

后來我便不再把這些心思說給任何人聽。

修煉就修煉吧，等我強大到能夠打敗所有妖族，就沒人能阻止我做喜歡的事情了。于是一個又一個百年過去。

在我一千一百歲時，我擊敗了老族長成為狐族新一任的王。

此時我的父母都已經離世。而兄長，他與我齟齬頗深，早已勢如水火。

我終是成為了孤家寡人。族人見到我不是伏臥在地害怕顫抖，就是畢恭畢敬不敢越雷池半步。

實在是無趣。

我做了許多兒時想做的事。撲蝴蝶，摸魚，卻發現根本沒有當年想象中的有趣。

看著河水里自己的倒影，我恍然發覺，原來我都這么大了。或者說，都這么老了。

與我同輩的族人甚至已經兒孫滿堂，可我仍舊孑然一身。

嘖。真沒意思。

有段時間狼族和蛇族總在狐族邊界挑釁。倒也沒有做什么，只不過是搶了一些族人的財物。

于是族人告狀告到我面前，涕淚俱下地讓我揚族威，不能任由狐族被他人小看了去。

我看著他們嘆口氣。舍不得自己家里的那些東西，想讓我去拿回來直說便是。

這話說的，搞得像我多軟弱無能似的，都被人欺負到家里來了。

我去么？當然得去，不然能被族中那些長老給煩死。

看著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一匹狼和一條蛇，我覺得有些驚訝。

現在狼族和蛇族的頭兒實力都這么差？

“記得把東西還回去，別讓我再來揍你們第二次。”

說完我便懶得再看他們仇視的眼神，轉身離去。瞪什么瞪？你們又打不過我。

回到族中，我拒絕了族人為我辦慶功宴的提議。

又不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何必費那么多心思。

自從與狼族和蛇族族長打完架后，我發現身邊突然出現了許多搔首弄姿的雌狐貍。

不管走到哪兒，都能遇到一堆一邊說“族長好巧”，一邊朝我拋媚眼的女狐妖。

實在煩不勝煩，便盡力隱藏自己的行蹤。

可當我發現蛇族和狼族的女妖也來湊熱鬧時，我徹底待不住了。

我對滑溜溜的蛇和健壯的狼沒興趣好嗎！

于是花了大力氣在狐族邊界布下結界，非我族類不能踏入結界內半步。

眼前稍稍干凈了些。可族內那些雌狐貍卻是越來越放肆，沒完沒了。

想揍她們，下不去手。不欺負雌性和幼崽，是自然界所有雄性的共識。

沒辦法，我便躲到了莽山外圍，靠近人族的地方。

躺在一棵樹下，我閉著眼愜意地嘆口氣。

多久了，到底有多久沒享受過這樣的寧靜了？

就在我將睡未睡之時，面前突然有一片陰影，擋住了照射在我臉上的陽光。身邊有人。

那些狐貍難不成追我追到這里來了？

心中一驚，我立刻彈坐起來拔腿就逃跑。

跑到一半，覺得不對。

回頭一看，不是狐貍。

準確點說，那不是妖。是一個年幼的人類幼崽。

仔細看了看，好像還是雌的？我不太確定。姑且當她是吧。

她蹲在樹底下，仰頭一臉懵懂地看著距離她幾步遠的我。黑葡萄似的眼里有著小小的疑惑。

那是一雙極干凈純粹的眼睛。眼中除了一汪泉水，我沒看見其他任何東西。

她突然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向我走來。我看著她走過來，不知為何沒有立刻轉身離去。

直到她抱上了我的腿，我才猛地回過神。

低頭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這……怎么辦？要把她提起來扔出去么？

好像不太行。人類太脆弱，這么一摔可能就死了。我是靈修，不能無故殺生。

于是就這么僵持住。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突然，她朝我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牙都沒長齊的嘴里含含糊糊的說：“抱……抱……”

我沒忍住，挑起了眉。

“你讓我抱你？”我覺得十分不可思議。一個人族，居然讓我抱她？

“抱抱……抱抱…”

她還是很執著。

我覺得有些新奇，于是便彎腰抱起了她，攬在懷里。

很輕，很軟。這是我將她抱在懷中后的第一感覺。

細細嗅了嗅，她身上還有淡淡的奶香味。我突然就想起了“奶娃娃”這三個字。

“你知道我是誰嗎？就讓我抱？”我看著她有些好奇地問。

她似乎沒聽懂我的話，直接無視了我的問題。然后……一把揪住了我的頭發。

我：……疼。

“毛……漂，漂……”

她想說什么，可是語言有點匱乏，因此說不出來。

我看著她急得有些紅的小臉，說：“你覺得我的頭發好看？”

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我的話，但是她似乎點了點頭。

我看看她手中我的銀白色長發，再打量著她細軟光滑的黑發。

“我的頭發確實比你的好看。”

她嘟了嘟嘴，有些不高興。

我忍不住笑了。這人族幼崽還真挺可愛的。

“年兒…年兒…”

不遠處傳來婦人的呼喚聲。

“娘…娘…”

手里的奶娃娃也像呼應似的叫起了“娘”。

我放下她，閃身躲在了樹上。

不多時，一個人族的婦人便找到這里。

婦人一臉焦急地將孩子抱起來，口中責怪道：“一會兒功夫不看著你，居然跑到這里來了？兩條小腿這么短，走路都不穩，逃跑怎么這么快？”

這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她娘，只是四處張望著。

“你找什么呢？我們回家了。”婦人說完便帶著孩子走遠了。

我跳下樹，看向遠處婦人手中的孩子，心里有些空。

從那天后，我便日日來到這棵樹下，希望能再看到她。

可是在那之后的許多年，她的身影再沒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