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于有價值的東西時，嘴邊會掛著“我希望”。

我希望早點遇見你。

我希望時間可以再長一點。

我希望我變得幸福一些。

……

如果可以，我希望、從沒遇見你。

廿渡在沙發發呆的時候，拿起震動的手機，將腳抬起來做一個簡易的塑腿型動作，“你好。”

易生在安靜地吃著沙拉，不銹鋼勺子磕碰玻璃碗發出好聽的清脆聲。

他也有點習慣屋子多一個人了。

“我是WF主編洛溪。”

“幸會。”事業線任務來了，看來可以活動活動筋骨。

陪著空巢老人易生她一個花季成熟20歲女人都快枯萎了。

身份證年齡20歲，游戲身份年齡22歲。

“有時間出來聊一聊？還有合同要簽約。”主編八字開撇，立刻道明了來意，“就去春滿園怎么樣？”

只是游戲里的公司都是挨著的嗎，怎么都可以約出來呢，現實都是快遞寄合同、視頻通訊的。

“好的，麻煩了。”廿渡掛斷電話，站起身來，腳尖撈了撈地毯上的高跟鞋，腳一抬一伸鞋就穩穩當當扣在腳丫子上，“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他沒有情緒起伏，“嗯。”

就是沒有情緒的宣泄與表達，廿渡會覺得心里有點過不去。有了情緒的表達，她才能在他安全感不足這方面彌補他。

“你可以嗎。”會不會害怕。

她問了系統，高峰概率28%。

少年有點沉寂，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表情以至于原本平滑的聲調變得更難以捉摸。

玻璃碗掉入洗碗池，磕碰的聲音有點大，像頭小獸沖撞著小洋房的各個角落。

害怕是沒害怕，但聽起來像是生氣了……

“我走了。”

她也沒有仔細聽后面的聲響，因為開門的時候低低刺耳溫柔的開門聲音已經是她世界的全部。她也沒有問他是不是發出了什么聲音、說了什么話。

因為站在月光桃花枝頭的少年是個不近人情的小啞巴。

“久等了。”廿渡坐在一間茶樓里的不起眼的角落等了一會，看見一個穿著干練像是職工服一樣的女性，踩著低跟鞋清脆有力踏過來。

“沒事，也就一會。”廿渡給她一套燙手的茶具，“橘皮茶。”

淡淡的橘子香早就滿溢了桌面。

“謝謝。”洛溪略過喝茶的理解，直接拿出一個乳白色全新文件袋微微泛著光，很是高級好看，像是一筆大買賣的架勢一樣，“合同，你看看這些條款有沒有疑問的。”

“我看看。”廿渡明白這是走走過場。

“最終解釋權在我們手里，”洛溪看著她認真垂眸閱讀，看起來像是沒有歷練的年輕女孩，就想循例說幾句。

這種年紀的少女即使文筆不錯但未免敗于年少氣盛。

容易以自我為中心，容易鉆牛角尖。

“這個說法，”女孩有點輕狂地嗤笑起來，喝了一口茶滿嘴清新的果子香，“法律判認為無效的，甲方不信的話，我們要不要去最近的律師事務所？”

聽著好氣又好笑。

一個穿西裝氣節端正的人耍無賴地叫其他人不要耍無賴。

道貌岸然、嗯？

“……額，我也是根據公司說的做的。”

“我也是按照律法給的說。”看起來閱歷淺的女孩有禮貌地給對面的老練女性滿上她剛剛喝了一口的茶，“原來我看起來像是會找茬的嗎？”

她擺出一副真叫人傷心的神色，眼底都是穿透和犀利。

“額，”洛溪覺得這個話題像是在刮痧一樣，便逃避了過去，起了一個新話頭，“那這合同沒有問題了吧。”

“嗯，”廿渡接過她遞過來的黑色簽字筆，簽上姓名與筆名，填好游戲里的身份信息，“沒有問題，謝謝甲方的青睞。”

“合作愉快。”洛溪看著這有點張牙舞爪顯擺的女孩，終究有點喜歡不起來，但工作要摒棄私人感情，勾起早就固定好某個弧度的嘴角，“請繼續加油，未來要請你多多關照。”

洛溪跟她說回去蓋章就可以寄給她一份，然后便以有工作任務的理由離開那還沒焐熱的椅子。

她倒也不在意主編的出場和退場，只是她浪費了燙而不沸的橘皮茶。

橘皮在她茶杯里沉沉浮浮，橘皮的小小坑洼藏了幾個小氣泡，淡淡的橘子色茶水有點發褐，像是一杯有著歲月閱歷的茶。

一嘴壺、兩杯茶間，多了杯紅酒杯裝的抹茶棉花糖冰激凌。

“這是？”

“贈送的。”服務員拿著盤子，禮貌溫聲。

“店家送的？”

服務員笑而不答，甚至有點羞羞答答。

總不可能是服務員送的吧。

【系統：梁又延故事線已開啟，請玩家愉快食用。】

……這莫名其妙的觸發點。

紅酒杯腳黏著一張紙條。

狹窄的長條上面都是些繁復的花紋，桔梗牡丹玫瑰爬山虎梔子花的花瓣依次出現互相重疊繁復絢麗，粗糙的鉛筆印被拖出淡淡的紗黑印，像是一道鐫刻的靈脫美。

還以為會是什么撩人的留言。

卻才發現這樣更是意境無限神秘非常。

恪守婦道的廿渡最終還是沒有吃，讓那抹茶綠的奶油粘附在杯壁，變成一條細細的蠕動長蟲。美麗與丑陋只需要等待一陣時間的流動。

她可是易生的。

她還要回家拿手提電腦去穩定更新，事業線離不開那寶貝電腦。順便看看能不能提前接走系統。收拾東西的她被一團白光晃了晃——

【挑戰請求：玩家佛而文向你發出挑戰請求。】

【玩家廿渡：我輸了會怎樣。】

【系統：失去你可以失去的。】

【玩家廿渡：說代碼。】

【系統：if 玩家廿渡 lose ……】

【玩家廿渡：……】這不是編程嗎。

【系統：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失去你有的，根據以往案例，玩家大部分都是掉級。】

【玩家廿渡：接受挑戰。】

幾張卡牌碰撞在一起，碰出一點點金光，最后隱逝在半空中，像一朵手心里的煙花，稍縱即逝。

不出幾秒。

【玩家廿渡失敗。】

……她輸的無怨無悔，這么志氣高昂只是因為她沒有可以失去的。

人或許會因為擁有而有恃無恐，但沒有可失去的人會連峙的感覺都沒有。

人類總是扮演賭博的合格信徒。

【系統：玩家廿渡失去今晚留宿任何一個攻略對象的私人空間的機會。請不要氣餒，再接再厲哦！】

“……”好欠。

這么一說，她還是有東西可以失去的，在這個異國他鄉、虛假迷幻的世界里。

【玩家廿渡：怎么提升實力你倒是說啊。】

【系統：積分是關鍵。玩家你只要勤勤懇懇耕耘刷事業線刷好感度就好了。】

【玩家廿渡：那我不接受挑戰不就好了。】

【系統：根據玩家你的尿性，告訴你挑戰贏了有好感度你就會屁顛屁顛去的。】

“……”好真實好扎心。

提升易生好感度才能讓他拉開窗簾開燈啊，還可以做更多其他事情……

那只能把其他男人的好感度也搞定了。

這該死的社會實踐。

一切都為了易生這個白玉臭豆腐。

廿渡心里默念。

想到易生，廿渡拿出手機給易生發一條不回去的信息。

她其實不想回去，黑漆漆也就算了，小哭包的猛烈攻勢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像她那樣看中對方顏值、悲傷身世的人才能默默堅持。

易生沒有回復，估摸他看見也不會回復。

但是為了防止他的陰晴不定黑化屬性被觸發，廿渡打了個電話過去，順便也聽聽他聲音。

沒人接。

信息應該看見了吧。

壓下心頭隱隱不安，邁開步子去把可愛粘人的系統接回來。

陽光流轉街頭的地磚閃著點珠光，樹梢影子逗弄她的鼻尖，云朵踩著高樓大廈的頭顱，是一杯午后加奶加糖的香醇拿鐵。

“你好。”上次那位賣貓咪的女生今天依舊站在門口，栗色頭發在陽光下剔透薄脆幾分，“有什么可以幫你的。”

“我來看看我的貓咪。”

“那你趕巧了，金邇醫生在檢查。”女生瞇起她圓圓的眼睛，看起來親善可人不少。

廿渡在看人這方面有點造詣，“你不用故意笑的怎么燦爛的。”

盡管看起來極其自然。

“額，沒有。真心的。”

廿渡暖心一笑，看著里面一籠一籠的貓貓狗狗小兔子，對她的解釋并不上心，“嗯，你沒有。”

良久，女生才摸摸鼻子，“很強求的樣子嗎？”

很多人說的她笑起來很好看呢。

“挺自然的，就是眼底少了點燦然。”

“哦~”女生有點惆悵，似乎為自己笑的不敬業而難過，“久了就會忘記眼底加上點閃片。”

“噗。”廿渡看見一個男人美麗的手指骨拖著一只乖巧趴著的黑貓，看著自己順過毛的黑貓甜甜一笑，“系統。”

女生有點愣一下。

這就是眼底加了閃片的效果嗎。

溫柔的細閃，又不會奪走嘴角的弧度。

“你的貓？”金邇看了眼甜笑的女人，“它很健康，疫苗也打了。”

“嗯，”看著金邇抱著它，她也不急著抱走，逗弄在金邇懷里的黑貓，“你看起來胖了點怎么。”

金邇有點失笑，覺得這個女人有點拐彎說話的意味，“小姐你是在夸我們店伙食好嗎。”

站在不遠處的女生有點納悶，語氣怪怪的，“金邇醫生你原來也會笑啊，還會說問句。”

“……”廿渡突然覺得自己攤上事了。

“剛剛學會的。”金邇沒有跟她糾結這個問題。

【玩家討論區——】

玩家廿渡：金邇喜歡什么。

玩家H：我們。

玩家T：無法反駁。

玩家U：無法反駁+10086

玩家S：一級玩家小萌新，姐姐告訴你，他喜歡詩歌、半人馬歐米茄球狀星團明信片，那種有內涵有知識的都喜歡。

廿渡看了眼游戲幣。

都是為了易生、為了易生、為了易生。

“金邇醫生喜歡明信片嗎，”呆滯一秒鐘的廿渡不知從哪里掏出來的明信片，有點肉疼的表情吸引了金邇，“這是我剛剛從朋友那里拿的。”

五張半人馬歐米茄球狀星團明信片。

無數繁星白銀色澤、橘黃色澤如同人間煙火。

映襯那句“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金邇溫柔撫柳的眼神像是多了點夏日的艷色，“這是半人馬歐米茄球狀星團，很是難得的。”

還被做成明信片。

“我很喜歡星象，死乞白賴地叫朋友給我的，看在你和我有緣分，我送你了。”她故意說得這些明信片很難得到，來提高好感度幾個點。

雖然無恥但她受用。

果然金邇皺了皺眉，覺得明信片有點燙手，但是眼睛一直盯著那些針點一樣的星星，充滿憐惜，“太貴重了。”

“你我相見，便是有緣。”廿渡手心不自覺摸著良心，想起易生那抽抽搭搭的小臉蛋她就心底鼓動一份愧疚。

這潘金蓮背著武大去見西門慶的感覺。

問題是易生更像武松，不知道會不會被他打死。

“謝謝。”金邇沒有推辭，用著收薪水的姿勢收起那五張價值1000游戲幣的明信片，“我借你幾本詩歌集如何？禮尚往來。”

“你幫我挑吧。”小狐貍上線。

“好。”金邇再一次笑了笑，往里頭走去。

金邇選就有金邇的心意與好感度了。

“金邇醫生雖然溫柔如水，但他從來不會笑，面對很可愛的小動物也一樣。”女生繼續有點悵然地開口，似乎剛剛因為金邇在而沒有說下去。

廿渡想著她有bug啊，不然的話連只耗子也不會理她的。

但那個女生還是有點不明白，雖然能有這樣的笑容的女生，一般男生真的很難拒絕，但金邇不像是一般男人啊……

金邇拿著兩本詩歌集出來，“希望你喜歡。”

“我會好好看，才告訴你我的感受。”她沒有立即說我好喜歡，保持自己理智的一面。

拒絕舔狗。

詩集可以跟易生在花海里一起看。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的第一選擇、第一順位變成了12歲沉溺在黑暗里的少年。

倔強又讓人心疼的男生。

你會不會因為一個人，犧牲自己的所有選擇，模糊自己其他答案，一張滿分150的卷子，你永遠只攻略最后那道22分的選做題。

連自己的名字也忘記寫在卷子上，就那么匆匆地交上滿是關于他的答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