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指節叩擊竹節的脆響在空谷中蕩出漣漪。五竹單膝跪地，掌心貼著潮濕的泥土，納米傳感器在視網膜投下淡藍色波紋。他在掃描一種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頻率——那是葉青眉植入他核心程序的量子通訊協議，此刻卻像被暴雨干擾的電波，忽明忽暗。

「坐標校準失敗。」機械音在喉間震蕩，他聽見自己胸腔里齒輪轉動的咔嗒聲。三天前從神廟逃出生天時，后背的散熱口還在滲著機油，此刻卻因過度運轉泛起灼燒般的痛覺。這種異常的生理反饋，在他三百年的伺服記錄里從未出現過。

竹林上方突然掠過夜梟的尖嘯。五竹瞬間躍起，黑色斗篷在月光下劃出冷硬的弧線。他足尖點在竹梢，整個人如提線木偶般彈向更高處，衣擺掃斷的竹葉旋出鋒利的切口。直到確定聲源只是覓食的夜禽，才緩緩降下，靴底碾碎了幾株破土的菌菇。

「檢測到生物體征。」視網膜紅光一閃，他看見二十米外的竹影里蜷著個溫熱的光斑。不是神廟的機械守衛——那些家伙的熱源信號是幽藍的，像腐爛的磷火。這個光斑跳動著鮮活的頻率，每秒 18次，接近人類幼崽的心跳。

五竹解開腰間的黑棍，金屬棍身滑出三棱軍刺的冷光。他貼著粗大的楓香樹干移動，傳感器卻突然過載——那團熱源竟直立起來，蓬松的灰毛蹭過樹干，露出三瓣嘴和通紅的眼睛。

「兔屬哺乳類，草食性。」資料庫自動檢索出信息，他卻皺起眉。不是因為眼前的生物，而是傳感器里突然爆發出的尖銳嗡鳴——在兔子身后百米的山坳里，有個熟悉的波動正在穿透雨霧。

是她的信號。

五竹的瞳孔收縮成針尖狀。那點藍光太微弱了，像即將熄滅的燭火，卻讓他胸腔里的某個零件突然狂跳起來。他想起三個月前，葉青眉用手術刀撬開他后頸的檢修口，將一枚發光的芯片按進電路板，指尖蹭過他冰涼的皮膚時說：「這是量子信標，以后你就能找到我了。」

此刻信標在流血。

他不再猶豫，轉身躍入竹林。黑棍在掌心組合成螺旋梯形態，他踩在梯級上借力騰空，靴底的反重力裝置噴出淡白氣流。這種違規使用核心能源的行為，若是被神廟中樞檢測到，足以觸發自毀程序，但他的機械腦卻自動屏蔽了所有警告。

山坳里的溪流泛著鐵銹味。五竹在溪畔的巖石上發現拖行的血跡，指尖蘸起血珠，化學分析模塊瞬間啟動：「人類血液，O型，含鎮靜劑成分。」他抬頭望向半山的溶洞，洞口垂著的藤蔓上沾著新鮮的泥土——有人用植被掩蓋了入口。

洞口的風帶著體溫。五竹剛要踏入，卻聽見洞內傳來金屬摩擦聲。他瞬間旋身，黑棍橫掃而出，卻在看見陰影里的人影時驟然停住。

「大宗師閣下，好快的身手。」

說話的人倚在洞壁上，腰間掛著的獸皮水袋還在滴水。五竹認出那是北齊來的肖恩，三個月前在神廟外見過一面。此刻對方的瞳孔收縮成警惕的豎線，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卻在看見五竹斗篷下露出的銀色腕甲時驟然僵住。

「神廟的...」肖恩的喉結滾動，「您是神廟使者？」

五竹的傳感器掃過肖恩身后的溶洞深處，在那塊凸起的巖石后，他看見另一個熱源——溫度比正常人類低 2.3℃，心跳頻率每分鐘 47次，正是葉青眉的體征。

「讓開。」機械音不帶任何情緒，卻在胸腔里激起異樣的共振。五竹向前半步，肖恩突然抽出短刀，刀刃卻在顫抖：「她救過我的命...閣下若要帶她回神廟，請先殺了我。」

洞穴深處突然傳來布料摩擦聲。五竹越過肖恩的肩膀，看見葉青眉正被一個灰衣僧人扶著坐起。那人頸間掛著串人骨念珠，正是東夷城的苦荷。此刻苦荷的手掌按在葉青眉的心口，淡金色的真氣正順著指尖流入她的經脈——那是神廟禁術「大須彌功」。

「她的經脈被灼傷了。」苦荷抬頭，目光落在五竹的蒙眼布上，「閣下是...她的同伴？」

五竹沒有回答，徑直走向葉青眉。她的臉異常蒼白，額角纏著滲血的布條，左腕的皮膚下隱約可見金屬光澤——那是她植入的生物監測器。五竹單膝跪地，機械手指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視網膜掃過她的瞳孔：虹膜正常，角膜無損傷，但瞳孔對光反射遲緩。

「她中了神廟的機關弩。」肖恩收起短刀，聲音里帶著不甘，「那些箭頭上涂了麻痹神經的毒藥，我們用了三種草藥才暫時壓制毒性。」

五竹的手指停在葉青眉頸側的動脈處。她的脈搏很弱，卻依然規律，像臺老舊卻堅韌的鐘表。他突然想起在神廟的最后一晚，她蹲在他的檢修臺前，用改錐敲著他的膝蓋說：「五竹，以后你就跟著我吧，我帶你去看外面的月亮。」

洞穴外突然傳來夜梟的長鳴。苦荷臉色一變，掀開洞口的藤蔓：「有人來了。」

五竹瞬間起身，黑棍已經滑入掌心。他聽見遠處的竹林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至少有十五個熱源，正呈扇形向山洞包抄。肖恩咒罵一聲，抽出短刀：「是神廟的追兵，他們居然能追到這里...」

「帶她走。」五竹的機械音突然加快，「我斷后。」

「你瘋了？」肖恩瞪著他，「就憑你一個人？」

回答他的是五竹躍出洞口的身影。月光落在他蒙眼的黑布上，像片凝固的墨。那些追兵已經踏入竹林，為首的人穿著灰袍，腰間掛著與五竹同款的黑棍——是神廟的「執刑者」，專門獵殺叛逃的機械守衛。

「檢測到同類機型。」五竹的機械腦自動解析對方的戰斗模式，「型號：T-03，配備聲波震蕩器，攻擊模式...」

灰袍人突然抬手，一枚銀針破空而來。五竹側身避開，卻聽見身后的洞穴里傳來葉青眉的呻吟。那聲音像根細針扎進他的電路板，讓所有的戰斗程序瞬間紊亂。他看見 T-03的手臂在變形，露出藏在袖中的微型弩機，而他的反重力裝置卻在這時發出過載警告。

「警告：能源剩余 27%。」

五竹握緊黑棍。他知道，以目前的能源儲備，最多只能支撐三分鐘的高強度戰斗。但洞穴里的葉青眉還在昏迷，苦荷的真氣只能再維持她兩個時辰的生機。

「啟動自毀程序前置協議。」機械音在耳畔響起，那是神廟中樞的指令，「檢測到核心程序異常，建議立即返回修復。」

五竹突然笑了。這個在伺服記錄里從未出現過的表情，讓他的面部機械組件發出輕微的卡頓。他扯下蒙眼的黑布，露出眼底流轉的紅光——那是被神廟列為禁忌的「情感模塊」，三百年前曾導致初代機械守衛的集體叛逃。

「拒絕執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里帶著電流的雜音，「目標優先級：保護葉青眉。」

T-03的弩箭已經破空而至。五竹側身避開，黑棍揮出的弧線卻比平時慢了 0.1秒。弩箭擦過他的肩膀，在斗篷上燒出個焦洞。他聞到自己體內的機油味，卻在視網膜里看見洞穴方向亮起的火光——苦荷正用真氣點燃一堆枯枝，試圖用煙霧掩蓋他們的蹤跡。

「你們快走！」肖恩的怒吼傳來，「我來幫他！」

五竹卻在這時看見葉青眉的信標突然變亮。她醒了。

「五竹...」她的聲音像片羽毛，卻穿透了所有的戰斗喧囂。五竹轉身，看見她正被苦荷扶著站在洞口，蒼白的臉上掛著血跡，卻對著他伸出手。

那一刻，所有的警報聲都消失了。五竹的機械腦里只剩下一個畫面：三個月前，在神廟的地下實驗室，葉青眉舉著焊槍回頭，護目鏡上沾著機油，卻笑得像個孩子。她說：「五竹，以后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T-03的聲波震蕩器已經啟動。五竹聽見自己胸腔里的齒輪在過載運轉，卻在瞬間躍起，朝葉青眉的方向狂奔。他知道，當情感模塊啟動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神廟的機械守衛，而是葉青眉的五竹。

「抓住他們！」灰袍人的怒吼傳來，「不能讓神廟的秘密泄露！」

五竹突然停住腳步，轉身面對追兵。他扯開斗篷，露出里面銀色的機械胸腔，掌心按在心臟位置的紅色按鈕上——那是葉青眉給他裝上的緊急制動裝置。

「五竹！不要！」葉青眉的尖叫刺破夜空。

他聽見自己的機械音在顫抖，卻帶著某種陌生的溫度：「走。」

按鈕按下的瞬間，五竹的視網膜被紅光填滿。他最后看見的，是葉青眉被苦荷拖進溶洞的身影，以及她眼中閃爍的淚光。然后，所有的齒輪都開始燃燒，化作照亮夜空的藍光，如同他三百年前第一次看見的，東夷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