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的第四天。吉爾伯特的母親艾莉娜,在近三個日夜沒合眼的辛苦操勞中終于再也堅持不住,累到在了病床上。
家庭的重擔,一下子就落到了年僅十二歲的長子身上。
幸運的是,剛從符迪斯托克歸來的原因,家里物資還算充足。吉爾伯特的兩個妹妹——蘿娜負責照顧爸爸媽媽,特蘿西幫忙一起準備一日三餐。這給了他不多余裕來干必不可少的雜活,像是劈柴挑水、晾曬沙丁魚干等瑣碎工作。
這天,吉爾伯特剛剛鏟完院里牛欄中最后一叉子稻草。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從離他不遠的院子正門處傳來。
這還是瘟疫爆發以來,第一次有人來家里拜訪。
“這種時候來串門……開什么玩笑?一定是某個調皮搗蛋家伙的惡作劇!”聽著不斷傳來的“咚咚”聲音,吉爾伯特皺了下眉,小聲嘀咕著自己的猜測,充斥著憤懣與不滿。他提起擠牛奶用的大桶,決定對來者不予理會。
好像在考驗房子主人的耐性一般,敲門聲一直持續個不停,甚至馬上就有了愈演愈烈的趨勢。
“咳,咳咳。吉爾伯特,院子外面……有誰拜訪嗎?”房門被推開,低燒下虛弱不已的艾莉娜,披著厚厚的皮大衣,顫顫微微的向自己的兒子那邊邁動了腳步。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和凜冬寒冷的空氣,吉爾伯特仿佛都能感覺到母親身上的滾燙體溫。
“您怎么出來了?天氣這么冷,你現在還發燒呢,凍壞了咋辦?快進屋里去。”他連忙迎上前去,阻止了母親想去大門看看的舉動。一邊柔聲安慰她不要擔心,一邊將自己的媽媽抱進屋子,安置在點著爐子的床邊。
“抱歉,這么多家務……咳……全部都……咳咳……(吞咽聲)讓你做了。”接過兒子遞來的水杯,艾莉娜苦笑著用愧疚和自責的語氣輕聲說,“我真是個不合格的母親啊。”
“不要說這種話!別胡思亂想了,多休息養養病吧。你現在最需要的是用睡眠來回復體力。”坐在母親身旁陪著她,感覺其氣息又微弱了許多,頓時心里如入針氈一樣疼。
看著母親在溫暖火塘的保護下,合上雙眼,沒多久就昏睡過去。
“門外的家伙,給我等著!竟然敢如此戲弄我!!!等你們被我抓住,一定讓你們嘗嘗苦頭”聽到還響個不停的敲門聲,一股火氣從吉爾伯特心底竄出,一發不可收拾。他向探頭好奇得妹妹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到屋里躲起來。然后氣呼呼地大步流星直奔院門而去,并順手拿起掛在一旁墻上的雙手斧。一把推開大門。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讓他愣在原地,半天沒有緩過神來。原本憤懣被怒火灼燒的胸膛,也如那淬水的鐵胚般,還未成型便迅速冷卻。
只見一群比他父親還要高近三十多公分的強壯大漢,列著整齊的方陣,佇立在他家對面人家的墻下。身穿擦的雪亮的重型板甲,上面還繪有吉爾伯特沒見過,但從睡前故事中聽過的精美絕倫的“紋章”。那是貴族和騎士才有資格擁有使用的稀罕玩意兒。
然而這群人平靜下仿佛隱藏著什么的視線,第一次帶給吉爾伯特幼小的心靈名為“戰栗”的恐懼感。源自生靈趨利避害本能的直覺,和幼時的記憶告訴他:那是戰場上的儈子手才有的眼神。
“打擾了。”一名年輕男子,從這由龐然大物構建的精英軍勢中竄了出來。“我們是‘托爾戰士團’的伊博庫斯隊,奉首領的命令,前來執行任務。請問你最近見過這個人嗎?”側頭示意眼前的少年看下身旁侍從展開的羊皮卷,上面用炭筆畫著一個身著泡泡袖洋裝,撐著一把到她小腹部的陽傘的美麗女子。陽傘上裝飾有南大陸風格的奇花異草,和一個可愛又搞笑的橙色南瓜頭。
瞟了一眼畫面上的側身肖像,吉爾伯特狠狠地搖了搖頭,并不自然地向自家大門后縮了縮。手中的斧子早在看到軍隊的瞬間就被他嚇得不小心扔了出去,現在正靜靜躺在那男子腳前。
“啊哈哈……是我身后的士兵叔叔們嚇到你了嗎?抱歉抱歉。”眼前男孩的畏懼,讓名為伊博庫斯的男人有點尷尬和難堪。
他左右看了看,發現了男孩掉落在地的斧頭,“這里怎么會有一把斧頭呢?莫非……是你的東西嗎,孩子?”微微抬起頭,伊博庫斯正了正帶在右眼上的眼罩。接著單手撿起地上的斧頭,將之交還給身前一臉害怕和戒備的男孩。
吉爾伯特突然感覺,面前的哥哥不再跟那些戰士一樣,散發出陣陣直沖天際的黑色不詳氣息。仿佛有一股力量,讓他本能的選擇信任和服從對方。于是,在接下來的幾句談話里,他漸漸變得開朗熟絡起來,以超出常理的速度,完成了從傾聽者向傾訴者的轉變。
“呵呵,看到你恢復精神,真是太好了呢~”望著正因草莓糖而幸福地淚流滿面的吉爾伯特,伊博庫斯一臉溺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頂。“那么小吉爾伯特,雖然感覺很抱歉,但現在哥哥我就只有你能求助了呢。”
“我們小隊需要走海路回家,請問你知道這附近哪里有小港口嗎?最好是帶租船服務的哦。哪怕只有漁船也行。”仿佛在談論今天午飯吃點什么似的,有著多古羅德較罕見的紅發和淺紫瞳眸的小隊長,正式開始了套取情報的工作。
就像向日葵為了追逐陽光,日復一日地原地旋轉一樣自然。吉爾伯特一股腦兒地將自己知道的事兒,凡是能想起來的,都說了出去。
可一股夢幻般不真實的感覺,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就好像自己的身體被某種無形之線操控,自動說出了那些話一樣。
因為還需要照顧自己的家人,吉爾伯特婉言拒絕了對方以一枚銀幣作為帶路報酬的邀請。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盯著火塘燃燒地赤紅碳化的柴火取暖時,一絲電光劃過男孩的腦海,照亮了他仍然顯得呆瀉迷茫的意識。
他們好像說要去找船來著?尤戈爾家位置就在艾可海灘附近!
我好像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明明不遠處就是一群兇神惡煞的士兵!村長的告誡咋就這么被我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太不正常……不,可以說是反常了!就好像催眠或者魔法一樣。
不過,剛剛那個人……剛剛那個人?
努力回憶著剛剛經歷的危機的點點滴滴,猛的,冷汗從吉爾伯特渾身上下的毛孔瘋狂流出,眨眼間便打濕了他身上那打著補丁的破舊亞麻短衣。而他腦海中,代表剛才這段記憶的一個個畫面火花般不斷閃過的同時,一處空白,如新鮮涂抹在吐司上的淡奶油一樣,自始至終地霸據在失去主人的客廳中。
那個名為伊博庫斯的戰士團小隊長,隨和幽默的紅發青年。
他竟完全記不得他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