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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蘭花和順美

  • 安徽往事
  • 汪書文
  • 2916字
  • 2025-04-30 10:46:34

王槐林家嫁出的小姑子,王順美,回娘家來了。

事實上,與那些出嫁的女人都要在正月十五前回一次娘家走親戚相反,她一整個正月都沒有到娘家哥哥這里來過。但是,不管她來與不來,王槐林一家人,都不希望她回來。

王順美并不是王槐林的親生妹子,而是同一個爺爺奶奶的堂妹。只是王順美并沒有兄弟姐妹,在自己的父母早早離世之后,打小就跟著王槐林一家過活。王順美十八歲那年,她趕集相中了三十里地以外何家祠村的一個青年。這個人就是金德水。金德水在鄉村里還算多少有點文化的,平時喜歡侃一些聊齋故事,腦子也挺聰明,但就是有點好吃懶做,不愛干力氣活。王槐林和蘭花都不太喜歡金德水,但架不住順美拼死拼活地要嫁他,結果他們還是像親哥嫂一樣把這個妹子嫁了出去。

順美結婚那天,金德水牽著一頭披著紅綢緞的黃牛來王家接順美。王槐林把王順美從家里背出來,放到黃牛背上坐好。他對妹子說:順美啊,以后哥哥再也不能天天看管你了。去了新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挑水澆園,就跟他好好過日子吧。

順美情不自禁地哭了。她坐在黃牛背上,一只手抓緊韁繩,一只手不停地抹眼淚。跟隨堂哥家生活了八年,她早已把這家人看作自己的親人。尤其是王槐林,也許是可憐她自幼沒了爹娘,十分地寵著她。莊戶人家事多事雜,順美常常有點小懶惰,她天生就不是個勤快人。嫂子劉蘭花免不了就有點叨叨絮絮的,在王槐林跟前哼哼嘰嘰的對這個小姑子有些怨言。王槐林一句話就打發了:她終究還是要嫁人的,還能在你身邊待幾年?你就把她當作客人看吧,成不成?劉蘭花是個大度的女人,聽著丈夫的話,也就不再吱聲了。

迎親的隊伍在王家的院場里點響了一長串熱鬧的鞭炮,順美要發嫁了。金德水遞了根大前門給王槐林,王槐林點著吸了,對他說:妹婿啊,我這個小妹自小嬌慣著長大,做莊稼活也有點笨手笨腳的,以后你得多多擔待啊。

金德水連忙點頭:放心啊哥,順美去了我們家,我不會讓她吃苦的。

王槐林說:莊稼人,起早摸黑,臉朝黃土背朝天,吃苦是應該的。但凡有些她不懂的,你可以教她,甚至罵她都行,但就是不能動手打啊,沒爹娘的女子,可憐呢。

金德水又討好地遞根煙:我對順美疼還疼不過來呢,哪舍得去動手打啊,哥哥,你看我是這樣的人嗎?

王槐林說:行啊。我們別的就不多指望了,嫁出門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切都看自己的命。你們一起安生過日子,我也就操不上心了,我這個做哥的,也沒太多的要求,只是不要經常哭著回娘家就好嘍。發嫁吧!

就這樣,順美在她如花似玉的年紀里,嫁給了金德水。

事實上,對于順美,王槐林這個“不要哭著回娘家”的最低指標也沒能達到。因為金德水娶親時的承諾都慢慢地成了一句空話,也成為劉蘭花經常在家里數落小姑子的笑話。對于這個出嫁多年的小姑子,王家的人經常會看見她蓬頭垢面地一路哭泣著闖進門來,讓正在吃飯的一家人不由自主地停頓了筷子,宏樂和宏兵更是驚愕地張大了吞飯的嘴巴。順美一屁股坐在娘家的凳子上,就開始數落起金德水的種種“懶”行。而近兩年,順美回家直接哭訴的次數變得少了,倒更像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幽靈一般,常常在清晨或黃昏走進王家的院子,出現在娘家人的面前。她一邊討好地把幾顆硬糖塞進侄兒們的口袋里,一邊數落著自家的種種窘境,轉彎抹角地向哥嫂借錢、借米、借面。

每次打發走這個“瘟神”妹子之后,劉蘭花對王槐林發著牢騷:她這哪是借啊,簡直就是上門要債呢。我們家是上輩子做了什么孽,要遭他們這樣的折磨啊?

她所說的他們當然也包括金德水。沒有當年夸下空頭支票的金德水,也就沒有今天委屈的王順美。

自家的妹妹,王槐林覺得理虧,他沒接女人的話茬,出門去干活去了。劉蘭花沖著男人的背影喊:你別裝聾作啞啊,一說起你妹妹來,你就故意支開話題。你也不想想,我也這么一大家子,每天的吃喝用費,樣樣都要計算,我也難著呢!

背地里滿腹牢騷,表面上還得熱情相迎。蘭花又天生是個愛操心的命,所以對于這個小姑子,能幫的總是幫,該接濟的總是去接濟。蘭花是個巧手善打理的女人,她每次都能讓哭喪著臉前來的妹妹,笑逐顏開地提著大包小包滿載而歸。

蘭花記得,有一次順美剛剛從娘家帶回去二十斤米和五塊錢,當晚就被嗜酒的金德水拿去換煙換酒喝了。面對家里幾個餓得哭鬧的伢子,順美一路哭著又跑向娘家。快走到離芝麻埂不遠的山腳下,她再也邁不動腳,她羞愧得無法再去面對哥嫂一家人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憤懣目光。是的,她該怎么去向哥嫂說呢?這明明剛給的錢和糧,她怎么又好意思去開口呢?

順美坐在路邊不停地哭,從上午哭到黃昏。她看著不遠處飄著飲煙的村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泣著。她不知道自己能上哪里去,她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她就看著田野和山色在眼前一點點的模糊了,和四周飄浮上來的夜霧混合成青黛色的一片。

她小姑啊,她小姑,順美,你在哪呢?

是嫂子蘭花一路呼喚著找來了。原來有村人路過路口,看見了號淘大哭的順美,就去告訴了蘭花,說你家的妹妹正坐在山腳下哭呢。蘭花立即說:你看錯人了吧,我家玲花怎么會坐在這里哭,她那么要強的女人,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打死她都不會這樣的。但話剛說出口,蘭花就意識到了,那個妹妹應該是順美。

蘭花就去找王槐林說:你妹妹順美正坐在村外哭呢,快去把她拉回家里來吧。

我不去。王槐林沒好氣地說: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們自家的事情都操心不過來呢,哪還能管那么多啊。

順美可憐的啊,她家的幾個孩子可憐啊。這可怎么是好,也真是的,順美你想回娘家就直接回來唄,在外面哭什么,讓人家看見說閑話,以為我們做哥嫂的,這是有多不待見自家妹子啊。有什么難處,你直接來咱家說嘛,我們還能吃了你啊。蘭花嘴里嘮叨著。

你要是心里不忍,那你就去看看她吧。王槐林說。

哼,蘭花冷笑著說:你果然還是心疼自己妹妹啊。行,你話都這樣說了,我不去找她,豈不是讓人說我這個嫂子太不厚道了?唉,做人真難啊。

蘭花走出家門一路來尋順美。她呼喚著順美。順美聽著是蘭花的聲音,想逃開,但她還是挪不動腳,最后她低聲答應了,說:嫂子,我在這里呢。

蘭花在黑暗里湊上來,看著篷頭垢面的順美,蘭花的眼睛也濕了,蘭花罵道:順美啊,你真是傻啊,你都走到這里了,為啥還不上家里去呢。在自家人面前,你就該把臉皮放厚點嘛,你哥就是嘴上胡亂責怪你們幾句,該幫襯的還不是要幫你們嘛。你何苦這樣呢,你坐在這里哭喊,我們怎么能知道呢?

順美低頭抹著眼淚,說:嫂子,前幾天剛拿回家的錢又被他給霍霍完了,我哪有臉再向你們開口啊。我是真不想來呀,這日子還怎么過得下去啊?

蘭花說:過得下,過不下,都得往下過嘛,慢慢把幾個孩子拉扯大了就好些了啊。走吧,別在這里盡犯傻了,快跟我回村,明天我再送你回家。

已經數不清在每年的春二月間,禾苗青黃不接的時候,順美究竟回了多少數娘家,向哥嫂伸了多少次求助的手。反正在王家人的心里,順美的身影已經成了一種隱隱恐懼的魔障,她的每一次造訪,就是王家人誰也不愿提起的夢魘。倘若有段時間順美并沒有造訪,那么王家人又會有種預感:順美姑姑差不多又要來了吧。蘭花有時候也忍不住念叨:順美有段日子沒來咱家了呢,不知道她怎么樣了呀。

王槐林就白了蘭花一眼說:她來了你害怕,不來你又念叨她,你這個愛操心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蘭花一笑,說:改不了,我就是天生愛操心的命。家里的,外頭的,親戚的事情,樣樣都要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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