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棠站立在床榻前足足一個時辰，門外的暗衛早在無奈看著扶玉離去時便已經沖進來，只不過沒有堂主的命令，他們也不敢回稟和追逐。

恍然間，衛棠好像回過神來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坐在臨近的木椅上。

“屬下無用，沒能攔住姑娘！扶玉姑娘身子虛弱，這樣孤身離去太危險了?！?

玄色的人影半跪在他身前，捂著一邊受傷的胳膊。但他的語氣里卻沒有痛苦，而是顯而易見的擔憂。

“她是要去找主子，我們攔不住的。”衛棠并沒有斥責，反而是輕聲解釋。

明明，他這個新任暗堂之主并不是什么柔情的角色，但此時，他無心比對自己暗衛和扶玉的武藝，也沒在乎手下人為了攔住扶玉是否有何不敬之舉......他用波瀾不驚來表達著對事實的接受，以及對以后日子的打量。

“主子？姑娘哪里還能找的到主子呢......”

“她心里都明白，沒有用的?？墒?，她不能為了‘明白’活著，她只能為了心里的那個人活下去。”

“那姑娘的孩子？”

“姑娘托我們照顧，暗堂自然要領命。但是關于靈兒的身世，就說是孤兒，被暗堂收養。你們的嘴要嚴實些，對她好也要不動聲色，一步步看吧。至于名字，就隨這一輩新人姓‘沐’。”

“是！”

暗衛已經走遠，衛棠一個人在這房間里又待了很久。秋末的流云隨清風悠悠遠去，那抹倩影也正朝著某處遠方堅定前行，姑娘同主子都了無牽掛地離開了這里，可他卻必須留下。

衛棠想，漫漫黃沙，是那個血骨無存的人的歸宿；夕陽瘦馬，虛弱的絕世女俠又會倒在哪處荒丘？

可他攔也攔不住，救也救不得，為了姑娘能順遂自己的心愿，他必須放她走......

“罷了，姑娘您覺得自在也就罷了！您且去追隨主子，屬下會替您照看靈兒公主，會替您料理身后江湖與朝堂事，會替您守好這處暗堂，若有一日您想歇一歇，這里永遠留有您的一方清凈地?！?

衛棠對扶玉的歸來甚至是帶著一絲微弱的期待的，可是，他沒想到十幾年過去，沐靈都已經長大，他的期待仍然只是深埋于心的期待。

暗堂主院的海棠樹下，衛棠在時光中已經變得一舉一動盡顯成熟，三十出頭的年紀位高權重，卻沉穩內斂。手下人在他身后稟報，他目光卻望向舒展著嫩綠葉子的樹。

“這才初春吧，顏色已經這樣好看?！?

“是，街上的冰雪尚且未曾消融個干凈?！?

“她是秋葉落下時候降生的，還有半年便是正日子了......”

“堂主說靈兒？”

“女子及笄是大日子?！彼麑ψ约簝刃恼嬲南敕ㄩ]而不言。

“靈兒看起來不太在乎的樣子，她是個很好的暗衛?！?

“我想過她會傳承她娘親的高強武藝，卻屬實沒想到靈兒會真的喜歡這樣無名無姓的生活。姑娘真是有先見之明，并不曾想要我為她擇一良婿，安穩一生。”

“姑娘要靈兒什么呢？”

“姑娘要我給她自由......”

“靈兒現在不是？”

“你不懂，”衛棠突然停了一瞬，轉過頭笑著自嘲，“我也不懂?！?

這人也是十幾年前的“老人”了，很有眼色地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安靜候著堂主接下來的吩咐。

“也許靈兒會懂......”輕輕的呢喃聲似乎只是說給自己聽的，風一吹就散去了。

“罷了，你剛剛說靈兒此次任務是哪里？”

“極北，萬俠谷。”

“為什么會外派這么遠的地方？我不是說過，在她十五歲之前，盡量不要讓她執行一些與江湖有干的任務嗎？”衛棠語氣凌厲起來。

現在的江湖和朝堂同十幾年前截然不同，莫說不會有雇傭和合作，就連一般的交友也要避人，兩方大勢力都以與對方交結為恥。

一方面是因為先帝對武盟隱瞞眾多，老盟主對扶玉產子之事并不知情，一直以為“替身”是真正的扶玉，且甘愿為先帝戰死也沒有再回武盟看老盟主一眼。老盟主本就不欲與朝堂有過多糾葛，經此一事更是為愛女惋惜，一夜之間召回所有武盟勢力，正式同朝廷劃清界限。

這些大多只被歷經過十幾年前那些事的人所重視，多數人早已不記得傳說中帝王和女俠之間的秘聞。

更多人習以為成的是江湖人退隱游歷四海不愛拘束，朝廷勢力龐大而強勢，兩者難以相容，之前的事不過是導火索，兩股勢力總歸是各自為主。

一般百姓更是在晨月重建的過程中過上了安穩的生活，哪有人想理什么江湖？

暗堂卻是打探的清楚，老盟主退位，重新選任的新盟主比不上扶玉的武藝和影響力，不少人暗自不服氣，所以如今的武盟看似平靜其實危機四伏。

而“萬俠谷”，就是以一種不光明的方式聚集了一群這樣虎狼之心的人......

暗堂其實并不想橫插一腳，但前幾日有人潛進皇宮意欲刺殺，據調查就來自那里。此次的任務就是拿回那個人的項上人頭，本想派人無聲無息地完成，沒想到竟是靈兒接了這個任務。

“堂主，本該接此次任務的沐英突然染病，靈兒就主動替她去了。”

“為什么不攔？”

衛棠聲音里的溫度降到了冰點，那些所謂嫩綠的葉子甚至都消失了沙沙聲，空氣凝滯，半跪的下屬微微顫抖。

“屬下攔過......但靈兒堅持要去，她說同沐英無關，是她想要順便看看極北的雪景。”

“看樣子，暗堂果然是教會了她很多。如今的她，你們已經攔不住了，我可能也攔不?。　?

衛棠的話聽不出喜怒，看似像父兄對孩子長大的感嘆，但也許并不那么純粹。

沐英的傷并不嚴重，卻突然有所謂的醫師闖進她的房間，以查探病情之名限制了她的行動，可能要直到沐靈平安歸來才會解除。但是“萬俠谷”險象環生，為了不打草驚蛇，衛棠并沒有貿然派人前往替換，而是在谷外守候打探消息，隨時準備保護沐靈的安全。

即使沐靈已經在“沐”字年輕一輩沒有敵手，衛棠的擔憂也并未因此減少。他擔憂的，不只是有武藝更加高強的人傷到她，而是在“萬俠谷”這樣一個為反叛武盟而存在聚集的地方，沐靈會不會聽到什么，不該聽到的東西......

萬一果真如此，他又該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