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孟嘉聊累了,拿起白玉茶杯倒了滿滿一杯來喝。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那個寺門前的少年顧封祺。
坐在矮幾前的他,執(zhí)起茶杯一口飲盡,上身隨之向后輕移,額前的碎發(fā)輕輕晃動,動作干脆利落,比爹爹喝酒還要瀟灑。他健直有力的左臂端正地搭在桌上,頭微微傾向旁邊的青衫少年蘇岳煥。
顧孟嘉瞧到周若衡的眼神,笑問道:“阿衡,你覺得你哥哥好看還是我哥哥好看啊?”
“我覺得都很好看的。”
“我倒覺得你哥哥好看一點,就像冬日里的梅花,氣質冷冽,高不可攀。在國子監(jiān)里的成績回回都是第一名呢。”顧孟嘉的星星眼不靈不靈的。
周若衡內心疑惑:哥哥對我明明是溫溫柔柔的呀。
青衫少年年歲略小,眉目如畫,周身氣質溫和而又謙正。手上執(zhí)了一卷書,微翹的嘴正在念著什么。
“岳煥,你拿的是什么書?”顧孟嘉指著書問。
青衫少年回答:“這是歷代文士的詩集,國子監(jiān)的賀夫子推薦的。”
“那你還給顧封祺讀?你不知道他這個人對詩歌可是一竅不通啊!”顧孟嘉掩著帕子笑個不停。
這時,一枚石子穩(wěn)穩(wěn)地打在了顧孟嘉月白色衣袖上,帶出一道灰痕。
“顧封祺,你給我等著!”
“七歲還這么不知事!人家旁邊的小妹妹比你乖巧多了。”顧封祺抱臂答道。
周若衡茫然地望向他:他說的是我嗎?
“你――哼,我一會告訴母親你打我!”
“你盡管去。”
這下東西兩邊的孩子們可是井水也不犯河水了。
突然間,門吱呀一聲,外面的冷風呼呼地灌進來,冷風帶著新鮮的空氣吹進來,形成白霧。白霧朦朧間,一位滿頭辮子,身著紫青祥云袍,腳踩繡金黑靴,不管不顧沖了進來。
不分三七二十一,拿起桌上的茶杯就開始喝。
旁邊的顧封祺臉色一下子就黑了,“江!子!睿!你喝的是我的茶!”
“封祺,咱們誰跟誰呀,都是兄弟,我不嫌你臟。”
顧封祺的臉色更臭了,“你說什么?”
“好好,我再給你倒一杯。”這才作罷。
“封祺,岳煥,你們不去玩真是可惜,剛剛我去寺門外的桃花林那,看到了一處帶石橋的池塘,上面落滿了桃花,甚是好看。”
“荷塘?我要去看,阿衡妹妹,你去嗎”顧孟嘉興沖沖地問。
“好呀,我也想去。不過一會母親和祖母回來尋不到我可怎么辦?”
“外面不是有丫鬟婆子嗎?怕什么!”
周若衡猶豫間。藍袍少年江子睿笑著說道“這是哪里來的漂亮妹妹呀?”
“我是周若衡。”
“這是工部尚書周叔叔家的若衡妹妹。”顧孟嘉代為回答。
“哦?原來是拓斐哥的妹妹。昨日見他他還拜托我照顧你呢。”
“那些謝謝子睿哥哥了。”
“無妨無妨。”
“顧封祺,蘇岳煥,你們不去嗎?”
“我和封祺也去。”蘇岳煥笑著回道。顧封祺也點了點頭。
一行人走出屋外。
“嬤嬤,我要跟哥哥姐姐們去那邊的池塘玩,一會就回來。”周若衡說。
“小姐,天氣太冷了,要不還是別去了,夫人一會就回來了。”
“嬤嬤放心,我會照顧好阿衡妹妹的。”顧孟嘉說。
馮嬤嬤認出來這是燕王府上的小姐。這下也不好阻攔了。
“小姐,那您把這披風披上。您體弱,可別著了涼。”馮嬤嬤擔心地說道。
丹青,你跟著小姐。
“是。”
周若衡把那玫紅色繡著梅花的加絨披風系在了脖頸上,跟著大家出發(fā)了。
繞過兩道偏門,過了正殿門外的講壇,就是寺門了。
寺門寬廣高大,厚實的楠木制成,一般人推不開。兩根紅漆圓柱屹立在大門兩側,威風凜凜。
他們走出寺門,向左行。一片桃花林星羅棋布,美的驚人,桃花兀自輕輕從枝頭降落,樹上的桃花看起來還是那么多,地上的桃花卻變得更多了,甚至于形成了一片桃花地。
數(shù)百步后,桃花林的中央,一片池塘盡收眼底。此時的冰已經(jīng)融化殆盡了,桃花漂浮在水面上,水底的境況并不明晰。偶爾,能見一兩只魚在桃花遮蔽的水面縫隙里若隱若現(xiàn)。
一行眾人中,除了侍奉的下人,最大的孩子也不過十歲上下,正是愛玩的年紀。
大家興沖沖地走上石橋,想要一覽橋下景色。起哄間,小小的若衡不知何時被擠到了橋的邊緣地帶。橋的護欄是由兩條木頭制成。周若衡的披風太長,被江子睿踩了一下,掙扎間,小小的身子竟穿過護欄間的縫隙,直沖湖面。江子睿只堪堪抓住了周若衡的披風。
“快來人啊,若衡妹妹掉下去了!”江子睿驚呼。
這時,若衡身后的顧封祺腳下一轉,提氣用輕功飛下橋去,抓住了小若衡,并將她高高舉起。幸而這池塘的水并不深,沒到了顧封祺的胸膛。
“都愣著干什么,快去救人啊!”顧孟嘉著急地問道。
池塘的水還是冰涼涼的,邊際還有未完全融化的薄冰層。顧封祺的下半身感覺寒冰刺骨,但是雙手的壓力卻讓他不能輸,他要救她!
周若衡早都已經(jīng)嚇得不敢說話了,她的身子隨著顧封祺的雙手在劇烈抖動。眼眶里的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掉在了顧封祺的脖子上,掉進了顧封祺的心里。
隨著顧孟嘉、江子睿等人的招呼,下人們一個個下餃子一樣跳下池塘,接住了顫抖的周若衡。顧封祺手上的重量一下消失,自己也一瘸一拐地拖著濕漉漉的腿走出池塘。
池塘邊跟著的丹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姐,小姐!”拿著手里的披風蓋在若衡身上,輕聲安撫她。
江子睿喚了近身小廝青葉去夫人主子那通稟。留守在暖閣外的馮嬤嬤一下子慌了陣腳。
“我家若衡小姐沒事吧?”
“沒事沒事,封祺少爺接住了她,最多會受些驚嚇。我家少爺說,以防萬一勞煩嬤嬤還是去看一看,順便把這事報給主子們知道。”
“我省得,省得。”
馮嬤嬤招呼了染墨去找夫人、老夫人,自己則快步去了池塘。
顧封祺接過小廝預備的斗篷,披在了肩上。顧孟嘉看著兄長這般模樣,也嚇得紅了眼睛。
“不行,這濕衣服必須地換下來,著涼了便不好了,雖說封祺有點武功底子,但這春天山林的寒氣冷氣逼人,還是不可小覷的。破風,你去,我馬車還有一套備用的衣服,快些拿到暖閣里,我們馬上回去。”蘇岳煥對自己的書童破風說道。
“大家先回到暖閣,那里暖和些。”蘇岳煥臨危不亂地說道。
“若衡妹妹,我來背你吧。”江子睿不好意思的說道,受友人之托照顧妹妹,卻弄成了這個樣子,自己也是深有自責。
若衡點了點頭,趴在了江子睿的肩上。轉頭看見被人攙著的顧封祺,感激、自責與擔憂充斥著她的心扉。
顧孟嘉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寬慰道:“若衡,沒事,我哥哥從小練武,身體底子好著呢,不必擔心他。”
幾人快速地回到了暖閣。孩子們的母親們也都從講會上趕了回來。周夫人看到女兒這個樣子,心都快碎了。
女兒從小體弱,好不容易養(yǎng)的差不多,這下又受驚,差點掉下池塘去。天知道周夫人聽到這個消息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燕王妃也好不到哪兒去。兒子身上的衣服幾乎都濕透了,幸好岳煥那孩子拿了干衣服來,給封祺換上。
了解了事情始末之后,周夫人走到燕王妃面前,“王妃娘娘,多虧令公子出手相救,小女才能安然無恙,妾身在此謝過。來日小女身子好了,必將登門拜訪,親自道謝。”
“無妨,小孩子落了水也不是什么大事,燕王從小對此子悉心教導,這次他舍身救人,是為行善事,也算沒辱沒了燕王府的門楣。”
“王妃娘娘,因小女最近身子不佳,府醫(yī)隨馬車一同到了這慈云寺,不如讓其為令公子診治一二?”
“也好。”
顧夫人招了招手,守在顧孟嘉身邊的府醫(yī)走過來,給躺在穿上的封祺公子把脈。
“回王妃娘娘,令公子無甚大礙,為防風寒,還是熬幾副藥吃吃。”
“多謝大夫,本妃回去就給我兒熬藥。”
顧封祺躺在床上,甚是清醒。他無論春夏秋冬,每日都有練功,武功也是父王和武師考校過的,便是掉進池塘也不會有事,這時間躺在床上也委實憋屈。
看那對床的小女孩,臉蛋還是慘白慘白的,看起來比自己還嚴重多了。和初見時健康的膚色判若兩人,小女孩還是嬌養(yǎng)點好。
此時江子睿和蘇岳煥都守在顧封祺的床前,兩人臉上滿滿的擔憂。兄弟嘛,夠義氣。
顧孟嘉這個親妹妹,也趴在床前,眼眶微紅,從前頂撞他的精氣神也散了,安分了不少。
顧孟嘉這時候有點緩過來了,注視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想把他深深刻在腦海中。“圣人說:“救命之恩,得涌泉相報””,以后定要報答這位緣分匪淺的小哥哥――顧封祺。
撲通一聲,“王妃娘娘,周夫人,是我,是我引他們去池塘的。不小心踩住了若衡妹妹的披風害她差點掉進池塘里,封祺兄也全身濕透了。我對不住他們!”一向大大咧咧的江子睿紅著眼眶對燕王妃和周夫人說道。
“沒事,今天兩個孩子也沒怎么受傷,只是以后要小心哦,不要隨便去池塘邊,尤其是只有你們幾個小孩子。”燕王妃溫和地看著江子睿并說道。
周夫人訝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傳說中的燕王妃是個溫柔嫻雅之人。
江子睿挺著囔囔的鼻子回答:“是,王妃娘娘,定不會有下一次了。”
周若衡和顧封祺兩人都出了事,燕王妃和周夫人也無暇聽經(jīng)了,帶著孩子早早回家罷。
周夫人把情況報給了老夫人,老夫人把那架寬敞的馬車給了兒媳和孫女。因這齋節(jié)實在難得,又非常重要,老夫人決定聽經(jīng)祈福完再回府。
幾人出了山門,馬車早已經(jīng)在外等候。周若衡還是跑到顧封祺面前,小聲說道:“謝謝你呀,封祺哥哥。”
顧封祺沒來由地紅了紅臉,也有被小妹妹感謝的一天哪。“無妨,舉手之勞罷了。”顧封祺微微頷首。
周若衡才轉身離開,和母親上了馬車。
顧封祺望著虛弱又裝作堅強的小若衡,她像一只小蝴蝶般脆弱又美麗,心塌了一塊……
日頭還停留在天空中央,兩隊人馬卻已經(jīng)走上返程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