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胭脂胡同位于洛城偏西側，胡同一端與城中主路相連，盡頭處恰是護城河，胡同內大小不一的青樓不下幾十家，當真擔得燈紅酒綠之名。

當先幾家足有四五層樓高，曲聲不絕，人聲不斷，層層疊疊間可窺其繁景，當中有幾家規格較小的夾雜其中也是門戶別致，更有一家只一大門，上書僅一‘繁’字，再無其他，取了‘林深不知處’之意，當真勾著人的好奇心想進去一探究竟。

“難怪女子來不得，難道這就是所謂煙花柳巷了？”瑤月問道，她與素睿都是長居山上，消息閉塞，自然不知竟有這般地方，也不過偶然聽過這么個詞，但究其內在卻不甚了解，“素睿，要不我們回去吧，可能當真不適合我們。”

“莫怕，都說女子來不得，咱們也得知道為何女子來不得。”

“也好，我們先在外面看看，一會兒再去找樊師兄他們。”

素睿兩人都不曾受那大家閨秀的教誨，素睿從小是在男人堆里長大的，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瑤月在瑤家內院長大，從小接觸全是女子，更不通男女大防，兩人竟當這煙花柳巷是那隨意玩耍之處一般閑逛。

褚清寒在兩人身后不遠處，動用了靈力聽得兩人所言，當真無可奈何，此時也不好出現，只得默默跟著。

素睿與瑤月左顧右盼，或驚嘆各家房舍之精美，或欣羨各女子服飾之華美，或駭然眾男女舉止之輕浮，一時目不暇接也就忘記要去找樊玉顧昊宇一行，直到半個時辰后才走到胭脂胡同盡頭，期間數次險些被門口的姑娘們拉進樓內。

“看，這不就找到樊師兄他們了。”素睿指著遠處一座樓說道。

瑤月看著所指之處細細看去，問道，“沒看到樊師兄他們啊，你怎么知道是在此處？”

“這座樓最大，最熱鬧，以顧昊宇的性格肯定是來此的。”素睿笑著說完，就拉著瑤月向樓內而去。

這里正是胭脂胡同盡頭處的一座牌樓，其樓上匾書‘聆音樓’，是整個胭脂胡同最大的一座，樓足有六層多高，占地也最廣，一端連著護城河，河上停著數條畫舫以備客人泛舟其上，河景街景交相呼應，燈火光華灼灼耀目。

這‘聆音樓’確與其他各處不同，門口并無著紅戴綠的各色女子招呼客人，而是一色十五六歲的男孩子，穿著打扮皆如世家公子一般，腰間均系著同樣的一塊玉牌，正面寫著‘鈴音’二字，背面寫著各自名字，每人在入此間待客之前皆受過嚴格的教導，琴棋書畫、詩詞韻律無一不通，迎來送往自在風流，遠不是那些卑躬屈膝的奴仆可比。

“二位少爺有禮，小弟銘絡。”素睿二人剛入門就迎過來一個少年，面帶笑意的請安，“二位少爺眼生的很，可是初次來我們鈴音樓？”

素睿粗著嗓音說道“是呢，遠遠就看這樓不同一般，特進來看看，有勞小哥給我們引見引見。”

‘樓不同一般’銘絡面上不露卻在心里反復思量，以往顧客要么是奔著鈴音樓的盛名而來，要么奔著樓內姑娘而來，看這二人卻讓他一時摸不著頭腦，著眼又細細打量了一番，只見其中一人穿著淺籃色寬袖緊腰長袍，袖領皆繡著云紋，頭戴白玉發冠，腰中系著一枚圓形雀鳥玉佩；另一人著淡青色繡金長袍，頭頂一枚白玉發簪，腰中系一塊玉佩和香囊，玉佩未看不清式樣，兩人衣著雖不至異常華麗，卻勝在做工精致，再觀兩人面容，銘絡自認閱人無數，卻著實沒見過如此英俊的人物，皮膚白皙、杏眼含笑、朱唇未點而紅，面容精致，耳朵……‘原來竟是兩位小姐，只不知穿了女裝會不會比樓內的姑娘們還美’，未敢再細細打量就引著兩人向樓內一處走去。

“兩位少爺既然初次來鈴音樓，今日且聽小弟安排可好？”

“甚好，挑著清雅的來。”素睿兩人哪知煙花柳巷的門道，不過隨口應和，“正不知你們鈴音樓有何獨到之處，你緊著有特色的安排。”

銘絡帶著兩人來到一個雅室，雅室不算大，各處布置卻清麗脫俗，開門可以看到堂上的戲臺，關門自成一個靜室。

“兩位少爺趕得巧，咱們洛城規矩，洛神節所有煙柳巷關歇業以示敬重，今日洛神節后首日，樓里備了好節目呢。”

“哦？竟有這樣的規矩。”銘絡一語就勾起了素睿的好奇，問道：“是什么好節目？”

“兩位少爺初來，我方得跟兩位細細講來，我們樓里鴇母徐媽媽經營此樓十幾年，本來也不過是這胭脂胡同最普通的一家，直到前幾年聽了一位大人的意見才改變了樓里的風格。”銘絡是個爽朗的少年，見素睿兩個女扮男裝卻豪爽異常不免心生親近之感，言語也就熱絡起來，“徐媽媽不僅改了樓里的裝修，還買來幾十個流落街頭的孩子，又花重金請來教習先生，男孩子日日讀書習字后來就負責門口招客；女孩子日日修習歌舞琴棋，現在在樓里日日表演節目，卻從不讓這些女孩兒接客，只做歌舞；至于負責接客的姐姐們那都是在江南一帶重金買回來的良家女子，別看是在這里接客的窯姐兒，卻個個都是有脾氣的，入不得眼的客人那真是千金難求。”

素睿兩人沒聽過這些煙柳巷的事，哪里懂得這許多，聽的也是津津有味，“那今日可是這些女孩兒們專門備了什么好節目？”

“女孩兒們的節目自是有的，可我今日要講的確不是此項。”銘絡一臉得意之色。

“快說今日到底有何特別，勾的爺心癢，你倒賣弄起來了。”素睿急問，若不是初次相見，她早已上手去撕他了。

“今日重中之重卻是木柔姑娘。”銘絡一臉傾慕，見素睿兩人滿臉疑惑趕忙解釋，“這木柔姑娘是徐媽媽八年前買來的，那時候也不過八九歲，卻已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而且能歌善舞，徐媽媽珍寶一般養了八年，這幾年雖養在深閨，卻無人不曉其才華，慕其顏色。”

“這么說這木柔姑娘不僅才華出眾，還很漂亮？”

“漂亮？”銘絡嗓門似乎都高了些許，“那豈止是漂亮，這世間至美也不過如此，‘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木柔姑娘可別離了洛城，若是去了永安城，咱們大郢可能會有亡國之災的。”說到后面這兩句竟像是一番唏噓感慨又似與素睿兩人說悄悄話。

素睿倒是沒往心里去，與瑤月嘴角含笑，對視一下起意不言而喻，‘這銘絡明顯愛慕木柔姑娘，言語竟如此浮夸’。

“那今日可要好好看看咱們木柔姑娘，要是有幸成了入幕之賓，也不枉此生了。”素睿故意說此話，偷笑著看瑤月，兩人一心逗著銘絡玩兒。

“兩位爺可莫生此念，咱們木柔姑娘是個清官兒，徐媽媽求了許久才答應來跳舞助興的。”銘絡知她們兩個逗他，也不點破，幾人一番言語嬉笑，銘絡又簡單介紹了一下今日節目和各色飲食，就退了出去。

不多時就有侍兒送來各色茶點酒水，零零總總八碟冷盤、八碟熱菜、八碟茶果、每碟也不過巴掌大小，樣樣精致，更是出奇美味。

素睿好奇之下左右看看，圍著戲臺四周都是這樣的雅室，角度不一，但視野相差無幾，開著門的雅室是能夠看到彼此的，素睿她看了一圈也未找見顧昊宇一行的身影，想來是在不同樓層，她也未急于去尋，專心與瑤月喝酒聽曲。

臺上此時是兩個年輕女孩子，一歌一琴，琴聲悠揚，歌聲婉轉，女孩長相又清麗，素睿兩人飲酒聽曲，不勝樂哉。

一曲方畢，臺上燭火盡滅，自棚頂落下層層紗帳，正好掩蓋住戲臺，侍兒紛紛將各雅室的燭火熄滅，僅留了客座旁一盞小燈。

素睿兩人尚可看到彼此面容，皆是一臉詫異，不知這是不是木柔姑娘的表演，正疑惑間戲臺上響起聲聲琴音，曲到無甚特別，正是耳熟能詳的‘春江花月夜’，然奇就奇在戲臺四面琴音同起，琴音環繞戲臺而出，而琴者四人在完全漆黑的情況下還能保持一致的琴音。

琴音方起時，紗帳內就一個身影映入看客眼簾，在一片漆黑中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齊聚在她的身上，她身上有一層純白光芒，仿佛黑夜中的皎潔月光，紗帳內影影綽綽，婉轉婀娜，她隨曲音高低而舞動身姿，忽而一陣急音響起，她的身影一陣旋轉，將滿身光暈撒向四方，竟將整個紗帳照亮。

一曲終了樓里的燈火緩緩亮起，眾人眼中仍飄渺著那女子身姿的綽約影像，竟久久不能回神，燈光大亮時再向臺上看去，還哪里有那女子的身影，不過空余紗帳在寂寥的隨風而動。

“這難道就是嫦娥不成？”顧昊宇看完這一舞當真是驚為天人，拉著身旁的蘇運誠也不顧眾人嘲笑就問道。

蘇運誠也不理他這沒出息的模樣，倒是樊玉笑道“嫦娥仙子我們是見不到的，這女子咱們應該還是可以邀來一會的。”

“好好好，今日竟能借樊師兄的名兒會一會這奇女子。”顧昊宇高興的手舞足蹈，其他幾人也是笑逐顏開。

樊玉著人去尋來鴇母，不多時鴇母徐媽媽胖乎乎的身子就擠在了樊玉身邊，樊家富可敵國，雖然樊玉極少來煙花之地，但偶爾會客也會來此，徐媽媽自然記得，正一心想要討好。

“徐媽媽，今日這‘春江花月夜’我們兄弟幾個當真是長了見識，小弟多次來竟不知媽媽有這樣才華心思。”

徐媽媽見問，哪里不明白的，趕忙說道：“樊公子可折煞奴家了，奴家粗人一個，哪里懂什么歌舞，這不過是木柔姑娘心思，逗著各位公子開心罷了。”

“木柔姑娘，怎么平日沒聽小五提起過？”小五就是平日招待樊玉的小哥。

“公子諸事繁忙，一年到頭也不過回洛城幾日，哪里知道姑娘家的小事。”徐媽媽趕忙解釋“木柔這孩子是個清官兒，性子又倔，都教我慣壞了。”

“可不是叫你慣壞了，這好不容易出來跳個舞，臉都不肯露。”樊玉一臉戲謔問道，“不知木柔姑娘肯不肯賞臉一見啊？”

“哈哈，樊公子有話哪里有不見的道理，公子稍等，老奴去去就來。”

徐媽媽去不多時就帶了個姑娘進來，姑娘身姿曼妙，以紗遮面，進來對著幾人一福說道“小女木柔，見過各位公子。”其因如鈴，清越動人。

“木柔姑娘有禮，姑娘一曲‘春江花月夜’勾去了我們顧師弟的魂魄，顧師弟定要見見咱們鈴音樓的嫦娥仙子。”樊玉邊說邊指著顧昊宇，顧昊宇聽完一陣臉紅，他也不過好奇，素日只知修行的他哪里有什么齷齪想法。

“顧公子有禮，不過是磨碎了夜明珠撒在身上，討了個巧，不值什么，公子見笑了。”木柔對著顧昊宇一福。

“竟是如此，姑娘舞姿動人，心思奇巧，小弟這廂有禮了。”說完就是對著木柔一鞠躬。

“兩位這是要夫妻對拜不成？”沈莫離素日與顧昊宇玩笑慣了，也未顧及其他一時最快嘲笑道，眾人一番大笑，顧昊宇臉更紅了。

“誰要夫妻對拜？”屋門口忽然聲音響起，眾人一驚，轉頭向門口看去，卻見三人先后進來。

顧昊宇、蘇運誠、沈莫離、樊玉都比較熟悉一打眼就看出了素睿和瑤月，瑤清云、瑤清風、坤銳卻對素睿沒那么熟悉，聽到一旁蘇運誠輕語才看出兩人女扮男裝，竟跑到青樓來了。

“素睿，你們怎么跑這里來了？”蘇運誠拉過素睿坐在身旁，其他人也一一落座。

素睿接過顧昊宇遞過來的酒杯就喝了一盅溫酒，說道，“你們偷偷跑出來玩兒，我們就好奇跟過來看看。”對著蘇運誠笑的沒心沒肺。

“褚師弟不是不打算出來嗎？”問話的是坤銳。

“不放心，就出來看看。”褚清寒淡然解釋，眾人也未深究。

那頭素睿指著顧昊宇喝道，“你竟然不帶你大哥，不夠義氣，喝了那壺，要不這個月都不要跟我說話。”

“不敢不敢，小弟知錯。”說完拎起酒壺就喝，大口大口喝下去竟真打算喝完那一整壺，褚清寒伸手一拽，把酒壺拽了下來，“差不多就行啦，胡鬧也有個分寸。”

“清寒說的對”素睿伸手就把顧昊宇拉坐下，又說道，“這好酒可不能給你這么喝，浪費。”

“謝大哥寬恕”說完又站起來向素睿作揖，轉頭又向褚清寒作揖“謝清寒兄弟搭救”，眾人都被他一番作為逗的大笑。

“還沒說呢，誰要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