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日一早，天空陰霾，似一床厚厚的被子鋪滿了天。

素睿是被周身的寒氣凍醒的，今日似乎比往日更冷了幾分。朦朧中去摸旁邊娘親的臉龐，觸手一片冰涼，是不是屋子里太冷了，娘親今日怎這般冷。

素睿擔憂的睜開眼看著娘親的面容，熟悉的、平淡的、毫無生氣的......素睿顫抖著雙手去搖晃娘親，恐懼在心里炸開了花，瞬間就填滿了心里的每個角落。

搖晃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娘親有任何回應，她淚如雨下，卻不出任何聲響。

俯下身，緊緊抱住了娘親，不住的揉搓這這幅身軀，她不知怎么辦，只想把自己身上的熱量都帶給娘親，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怕，只要娘親在身邊，她什么都愿意做。

許久后，房門被輕輕推開，高瑥緩步走到炕邊，看到這幅景象已知發生了什么。

其實他凌晨起就一直守在門外，對這個房子將發生事情的擔憂讓他根本無法入睡，他只想在第一時間能陪在那個孩子身邊。

晨起之時早過，連黃老頭都反反復復過來看了好幾次，卻不見屋內有任何動靜，輕敲了幾次房門也無人應答。最終，他不得不自作主張進來查看。

進門后就看到安素睿整個人趴在她娘親身上，不停地朝著雙手呵氣，再將手揉搓后去貼緊娘親的臉龐。

她毫無聲息的做著這一切，眼淚流進了許氏的臉上、脖頸、頭發。

高瑥也紅了眼眶，他不知如何安慰她，她做的一切他都懂得了，心疼的無以復加。

他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她仍是不出聲的哭著、呵氣、搓手再貼到娘親的臉上，仿佛身邊并沒有人出現過。

他跳到了炕上，將她抱了起來，料想中的哭鬧、喊叫并沒有出現，她只乖乖的一動不動的趴在他懷里哭。

他將她抱到了黃老頭家里，并告知了黃老頭發生的情況。黃老頭眼中閃過傷痛，囑咐高瑥照顧好素睿，就去隔壁查看情況。

黃老頭找來了村子里熟悉喪葬事宜的婆子，張羅著許氏的喪事。

棺材是安勝逝去時買的合葬棺，墓地還是安勝逝去時葬的那處，那里有一棵他們一家人最喜歡的合歡樹，他們喜歡這棵樹的寓意、也喜歡這里的四時風景。

其實并沒有過多的事情需要張羅，許氏生前把這些都已準備好，昨日他們臨行前背著素睿均已一一囑托給了黃老頭。

自安勝故去，她本想直接隨他而去，卻又舍不得女兒。這半年來她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似在夫君和女兒之間抉擇，內心的煎熬終于掏空了她的身體，耗盡了她的精神。

暮色將至時，天空似終于承載不了這份陰霾，雪花一點點向大地飄散。

高瑥抱著素睿來到了荒山的合歡樹下，棺材里躺著她的一雙父母，父親白布裹著，布料已泛黃破爛；娘親躺在旁邊，平淡的仿佛這就是她所期許的來路和歸途。

素睿從高瑥身上下來，走到棺前，默默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就靜靜的爬在旁邊看著，眼淚片刻不停，卻睜大了眼睛，不讓眼淚模糊視線。

她只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蓋棺的那一刻素睿不顧一切的想要爬進去，她不想一個人，不想沒有爹娘疼愛，她想陪著他們。

一直關注她的高瑥一把將她撈了回來，她掙扎著想爬出去，卻動彈不得。

棺蓋閉合、黃土加身。從此后安素睿再無父母，便孤身一人在這世上飄零，無家可歸的在這世上飄零。

“安氏夫婦，情之所終。”這是許氏寫的碑文，素睿撫摸著每一個字，在心里將它們刻進了自己的每一寸肌膚。

一切都結束后大人們撐著火把緩步走回了村子，安素睿仍是被高瑥抱著回到了黃老頭家。他們實在不想讓她一個人在家里。

回去后仍在抽噎、整整一天滴水未進，已經哭不出眼淚。高瑥拿過米粥她粒米不肯進。

夜里便哭著睡著、清晨哭著醒來。

整整三天，不出一言，躺在角落里，整個人都仿佛已離這個世界遠去。

黃老頭和高瑥變著法的跟她說話，給她喂水、喂飯，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黃老頭甚至強硬的掰開她的嘴，硬往里面灌米湯，卻被她全吐了出來。

傷懷和擔憂深深的籠罩著這個房子，兩個大人都不知如何是好，安氏夫婦已故，他們不想孩子再出意外。

直到第三天深夜，高瑥覺得自己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在這里這些時日，是受了許氏所托。可是非親非故的他早已沒有繼續留下來的理由，他卻沒有一絲要離開的想法，他不想看到那個孩子傷懷至此。

去了荒山上安氏夫婦墓前久坐，把黃老頭的桂花釀敬了這對伉儷情深的夫婦，尋常人在墓前都會說些什么，可他卻只沉默的嘆了口氣。

從荒山下來摘了山腳下的一束紅梅，走到安家門口卻挪不動步，只得嘆息著走了進去，把梅花插到前幾日素睿用的那個小瓶子里。

走到了炕邊，那日的情景在腦海不停浮現，連他這個陌生人都覺得甚是傷懷，更何況是至親之人呢。

看到被褥凌亂的樣子，他怕哪日素睿回來更添傷感，就準備整理一下。昏黃的月光照耀下，他卻看到紙張的一角，抽了出來，是一封書信，信紙是壓在一個小盒子下面的，夜色深沉看不清信上的內容，他卻覺得這應該是一份希冀。

毫不猶豫的就拿著書信和盒子跑回來黃老頭家，黃老頭見他興高采烈的樣子，甚是訝異。

他也不急說明，就爬到炕上，蹲到了素睿身邊，獻寶一般把東西都拿給素睿。素睿卻仍是不理睬他，眼神無一絲光彩。

“快看，這是你娘親留給你的。”

素睿似終于對這句話有了反應，猶豫著打開了盒子看了一眼，又拿過書信，展開來看。

高瑥緩緩爬下炕，跟黃老頭站到了一起，滿懷期冀的看著她。高瑥甚至都沒想過一個年僅八歲的農村孩童如何會讀書信。

然而素睿低著頭仔細的、緩慢的讀著這封信。

眼看著一頁紙她將看完，眼中卻并無開懷，黃老頭和高瑥都緊張的看著她。

眼看著她讀完信，將那薄薄的紙張原樣折了起來。顫抖著雙手，把信貼到胸前，嚎啕痛哭。

兩人看著情景都被嚇了一跳，如何看完更添傷感了呢？卻也不敢問，坐到素睿兩側，溫言軟語的安慰著。

素睿卻根本一句都聽不進，痛哭不停，中間甚至險些哭暈過去。

直到半夜，終于哭的無一絲力氣，才滿臉淚水的睡著。

高瑥和黃老頭擔憂不已，卻無計可施，和衣淺眠，這漫長的一夜才堪堪過去。

吾女素睿

寒冬幸遇八載相伴

一朝分別開懷為盼

汝父常言，事不過三，傷懷亦然。

親之所親在吾心，生死相隔不相離；

來年合歡樹下梅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