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市已經干旱了許久，今天終于下了第一場春雨，春雷陣陣，讓許久沒有聽過雷鳴的人內心惶恐不安。邱小麥一個人去了楓山公園，她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給凌風打電話。

雨傘太小了，她出門時也沒有仔細看，拿了一把遮陽傘。

她的裙擺已經濕透了，白色板鞋里也已滲進了水。公園里的花開了很多，在風吹雨打下瑟瑟發抖。邱小麥走進了一個帶回廊的亭子，她定了定神，開始撥通凌風的電話。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他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但是他在哪里和誰在一起，她都不再害怕。

“麥子，怎么了？”

“你先不要說話，聽我說。”邱小麥鼻子發酸，但是她仰起頭，硬生生地把眼淚憋回眼眶里。

“我在你走后的這幾天，認真地思考了我們的情感。凌風，我——已經不愛你了，我之所以和你還在繼續，是，是在彌補自己二十年來內心的那個缺憾。我以為你也和我一樣，彼此慰藉一下，重溫一遍舊夢就放手。你說要辦離婚手續時，我才真正醒悟，我沒有你那樣的想法，我愛的是趙成功，十幾年的相濡以沫早已讓我離不開對他的依賴。我并不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邱小麥，你說謊！”凌風吼叫起來，震得邱小麥不得不把手機挪離耳朵遠一些。她等凌風稍微平靜些時，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和你在一起時的快樂都是假裝出來的，其實我早已沒有了從前的感覺。我不想讓你失望，畢竟我們——我們相愛過。”

“邱小麥，你混蛋！”手機里傳來男人的嗚咽聲。

“我不能再欺騙你了，我愛我的老公，我不會和他離婚，你好自為之吧！”邱小麥掛斷電話，她再也忍不住了，抱著一棵柱子嚎啕大哭。這時候雨下得更大了，雨聲完全淹沒了她的哭聲……

邱小麥刪除了凌風的所有信息，把他拉入了黑名單！

一個月以后，邱小麥打聽到未來集團的分部已經易了主，據說交接手續是一個女人來辦的！

邱小麥的心撕裂了一個大口子！

一切都恢復到了從前，上班下班回家，偶爾出去鍛煉。邱小麥開始發福，有了雙下巴。

周六早上，趙清揚去上課后，邱小麥又爬上床睡了一個“回籠覺”。最近今天，她睡眠不太好，半夜總是醒來。她開始掉頭發，睡衣上總是沾著頭發。她在夢里爬樓梯，那樓梯是垂直的，兩邊沒有扶手，她很害怕自己摔下去，幾乎是匍匐前行……

“麥子，快起來，咱爸快不行了！”

“誰，你說誰不行了？”邱小麥坐起來，她的心臟噗噗直跳。

“趕緊換衣服，二麗姐來電話了，咱爸腦部大出血！”

邱二麗剛才給邱小麥打電話，她的手機設置了靜音。二麗告訴趙成功，父親今早腦出血，現在正在送往醫院，讓他們直接去楓市人民醫院。

邱二嫂被邱二麗和邱大東架著，三個人站在搶救室的門前。邱小麥上前，邱大東順勢把邱二嫂的左胳膊交給她，自己躲到一邊抽起了煙。“媽，別老站著，坐下來等。”

邱小麥和姐姐二麗攙扶著母親坐了下來，沉默了許久，“媽，別擔心，爸命大，能挺過來！”邱小麥安撫著母親。

邱建國命大。他曾經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兩次都是因為醉酒。一次是喝醉酒騎摩托車，因為速度過快，他避讓一只野狗不及，連人帶車栽倒在路邊的土溝里，他的頭和溝里的一塊大石頭僅有一厘米的距離。還有一次下雨天喝得爛醉，有一個下水道的蓋子被水沖走了，他一腳就踩了進去。好在被人及時發現，把他送回家時，他還在酣睡。

搶救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個男醫生走了出來，后面跟著一個矮胖的女護士。“誰是邱建國的家屬？”她的聲音清晰而響亮。邱二嫂在兩個女兒的攙扶下趕緊走上前。邱大東掐滅煙頭，也湊了過來。

男醫生掃視了這一家人一遍，似乎在確認身份，他面部很平靜，和對面四張焦慮的臉形成鮮明對比。“送來的時間太晚了，腦部出血面積太大，很遺憾！”

醫生和護士徑直離開，留下邱家人面面相覷，他們從彼此的眼神里再次確認剛才的那個噩耗。邱二嫂和二麗哭了，趙成功的眼圈也紅紅的，邱大東拖著哭腔安慰著母親，臉上卻沒有一滴眼淚。

邱小麥不知為什么，自己的父親死了，她不十分悲傷！

因為天氣太熱，邱建國的遺體被直接拉到了殯儀館。

遺體告別儀式上，邱建國被一簇簇鮮花簇擁著，安詳地躺在靈床上。他穿著一套黑色西裝，還帶著一個黑色小帽，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邱小麥攙扶著邱二嫂，最后看了父親一眼——邱建國的嘴角竟然在笑！這一刻，邱小麥突然悲從心中來，她胸口的堵悶一下子沖出來，眼淚也決堤而出……

“你看建國的二丫頭哭得多傷心，小時候建國最疼她……”幾個女親屬從殯儀館里出來，開始在一棵花樹的巴掌大陰涼地里聊起了天。

邱建國的告別儀式剛結束，殯儀館里又迎來一波送葬的隊伍。一個三歲左右的孩子被一個健碩的女人抱著。孩子的懷里抱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遺像。她小臉茫然，不明白她的姥姥為什么聲嘶力竭的嚎叫。她的爸爸也在抹眼淚，但是悲傷看起來比她姥姥遜色多了。這一群人里，死去女人的母親幾次昏厥，所見者無不動容！

抱著邱建國的骨灰盒，邱二麗和邱小麥回到了母親家。

姐妹兩個決定陪著母親過兩天。這兩天邱二嫂一直在收拾邱建國的遺物，她把這些東西都整理到一間屋子——邱小麥出嫁前的臥室。按照楓市當地的風俗，死人的東西都是要丟出去的。邱小麥不能理解母親的做法，但是她什么都沒有說。這兩天母親經常獨自失神，兩個女兒寬慰母親的談話最后總以姐妹倆的聊天結束——邱二嫂并沒有和女兒們談話的欲望。

“你爸走了，家里冷清了……”

三天后，趙成功帶著趙清揚來接邱小麥，趙成功確實是個好女婿，不但買了岳母喜歡的很多吃食，還給她買了一個按摩椅。邱二嫂坐在按摩椅上體驗時，笑了。

“麥子，咱回家吧。”

邱小麥看看一臉憨厚的趙成功，又看了看攬著自己肩頭的趙清揚——她又長高了。

“好，咱們回家！”

城市里無時無刻不在堵車，車子走走停停，邱小麥伸手打開了車載收音機，一個柔美的女聲傳了出來：“親愛的聽眾朋友們，節目的最后讓我們一起來聆聽倉央嘉措的一首詩——《見與不見》”

見與不見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里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里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里

默然相愛

寂靜歡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