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孤帆遠影剩余歡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2775字
- 2020-05-23 20:57:52
滄楉欲飛身將少年攬住,卻還是晚了一步。只聽得“噗通”一聲響,少年沉進河里,身體被無數像鞾燭般的光點撕咬,頃刻化為烏有。
而他剛剛的音容笑貌還猶似昨夜清爽的風,在滄楉的心頭掀起漣漪。
雖然,自她登船之后,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風勢。
雖然,自她進入上城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真正的花。有的只是一路燈花不堪折,一水紙花不堪剪,霧里看花尚且先有真花,知道它在,而遍地假花更像是一場精心布置的殺局。
原來這里除了人,沒有其他任何的生機。
燈籠上顯目的“人間”二字,原來就是昭示的這種詭象。
無風無花,她的風魂和花魂如何起勢?她要如何穿過這座令人窒息的死絕之地?
唯有明月一輪,冷照大地。
此時滄楉注意到了河里的怪像,心中愴然一驚,想不到在這清釅的流水下,竟暗藏著如此恐怖的玄機。原來這滿城滔滔的河水,竟是由這些血眼泣淚、匯聚而成。任何掉進河里的生靈,都會被它們吞噬殆盡。
少年帶著滄楉在城邊上轉了一圈,就是不想她進入淚痕街,而白白丟掉性命。
可是當滄楉問起那賣書人的下落時,他又知道,她終究不能隨他一樣在這城邊上轉悠千年,她有她自己的命數。她必須穿過這條淚痕街,而且刻不容緩,毫無退路可言。
為此,他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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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左右搖晃,借勢掠進了淚痕街,掀起滔天血浪。兩只在屋頂上游走的浣熊聽見動靜,立馬豎起了身體,一動不動地看著船頭上的滄楉;爪子里的松果滑下屋頂,嗖嗖地往河里落去。
血浪凝聚出一道赤光,挾傾天之勢,狠狠朝著滄楉壓來。她雙腳頂住船板,凜然拔出了青罡劍,在赤光擊碎船體的同時,她閃身而起,往屋頂上跳去。血浪瞬間崩塌,化成激流奔騰而去,卷起花燈無數,擊空拍岸之聲如驚雷陣陣。忽然間,所有河流悉數涌起了血光,似是一條盤根錯節的繩索在逐漸收緊,要綁縛著整座城池、懸入月空。
滄楉立根未穩,在屋頂上左搖右擺,感覺喉嚨被什么東西勒住,呼吸都已變得困難。好不容易站穩腳跟,正欲凝神聚氣,房梁突然崩散,滄楉頓時失勢,隨著碎瓦斷木一起落下了屋頂。落地之前,眼外天光大作,耳畔吹來了輕柔的風,再粗略一嗅,還能聞到馥郁沁脾的芳香。而那些碎瓦斷木漸落漸消去,等滄楉著地之時,已湮滅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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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起身來,舉目四望,四壁之間有一方精耕小天地;可見草木葳蕤,柳絮翻飛,九曲河流蜿蜒而過,如一條閃爍著精光的銀帶,將這房間裝點成煙花細柳之境。而在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下,有四人正盤腿而坐,圍爐煮酒,翻手而河潮涌動,覆手而火勢驟起;無人開口說話,陽光在葉縫間布下耀眼的格陣,由陶壺中溢出的白霧逐漸彌散在了房屋內。
“都要把酒煮干了,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猶疑不前心懷恐懼并不能解決問題,倒不如近前去看個明白,再作決斷。滄楉從容行了兩步,突然感覺頭暈目眩,神識逐漸游離開來。她心中一咯噔,暗自驚呼道:“這酒霧有毒!”
她立即橫劍割向裙尾,扯下一塊布料捂住了口鼻。她發現長崆送的這條裙子真是個好東西,不僅能隨意縮放,隔絕水火霜寒,而且還能凈化毒境,關鍵時刻可以保命。
滄楉漸漸明白了長崆的良苦用心,為了將努力變強脫胎換骨的自己展現在他的面前,她必須穿過失樂城。
而眼下首要的,是淌過這條淚痕街。
她執劍急趨,迎著漫天飄絮,停在了那四人的身后。此時他們終于有了除翻覆手掌以外的其他動作:垂手斜入腰間,碰著了身上掩藏的短刃。一位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暗沉著臉,側過頭來問道:
“初次見面,姑娘可否陪我們幾個痛飲一杯啊?”
滄楉搖了搖頭。四人意欲拔劍,卻沒想到被滄楉看穿,劍未出鞘,便被她身形一閃斬殺凈盡。
青衫男子倒地時,嘴中喃喃地道:“愿我們還能再相見……”
煙花細柳之境,見證的乃是初見。
火爐熄滅,涌潮散去,九曲河流消逝之處,即是這房間的玄關所在。滄楉抬頭一望,揮劍砍下了幾根柳枝,就用那塊捂嘴的布料緊緊一綁,做了一葉細舟。她將小舟拉到河邊,遂盈身一躍,乘舟踏浪而下,落落遠去。
煙花細柳已成過去,孤帆遠影大敵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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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河流盡頭,過一豁朗的墻洞,夜幕降臨,高大的四壁隱而不見,一街霓虹從屋中央穿過,與屋頂萬盞銀燈相映成輝,街上并無人影,而嬉鬧歡笑之聲不絕于耳。
“真是個燈紅酒綠的地方。”滄楉棄舟上岸,暗自感嘆道。
再回首,那墻洞透出一抹白光,帶亮整個空間的燈盞,將這地方隱射出了幾許戲謔的鑿壁偷光的意味。
滄楉狠心一想,要是把那洞口堵住了會怎么樣?這滿屋的酒肉之徒是否就該消停了?要不是趕路要緊,她真想做點磚頭出來把這洞給堵嚴實了,讓他們鶯歌燕舞荒廢時光。
在這萬象天工中,甚至是失樂城,有太多人對修靈一途早已心生絕望。走到哪算哪,哪出不去了就死在哪,活著就及時行樂,把心交出去也甘愿,已經成為了這些修靈者的真實寫照,而像滄楉這樣矢志不渝戮力向上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這份信念和毅力,也極少能抵達昆侖山巔的。
兩千年來完成這一壯舉的、唯有數年前獨自下山的長崆一人。這一趟波瀾壯闊的跋涉,非但讓他從現世時的手握七星攀升至八星,而且讓他尚有余力對萬象天工的某些路徑進行了肅清和修改;其修靈境界的精深由此可見一斑。
“這墻壁太厚了,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滄楉打消了砌磚的想法,提劍往街上走去,素履輕盈,每走一步,便踏出音符一朵,傳向四野。原來這地磚都是由回音石鋪砌而成,每位過街之人,需用雙腳踏出一首令所有住客沉睡的安眠曲,才能不動兵戈抵達街尾。
忘卻故人事,聽取今人歌。
音符響起,喧囂聲依舊不絕,滄楉的到來并未引起人們的注意。
等她盈步走到街心,一曲將入高潮,眾人的心神才被曲音驀然勾住,遂擱下酒杯,停止作樂,紛紛小跑至窗前,打開了窗戶。
沿街百扇窗牗里霎時擠滿了人頭。街上酒香之氣更加濃重。
“何人在街上行走?”
“現在還有誰想著穿過淚痕街嗎,真是個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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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議論之余,睜開醉眼往街心看去,眼神頓時被那道身影勾住。瞧那仙姿佚貌,清傲疏離,其顏值肯定要超過了仙顏級別。女子們心生嫉妒,卻也不愿挪開眼睛。男兒們群情激昂,幾乎要將身子探出窗外,揚聲喊道:“姑娘去哪啊,要不要上樓來跟我們玩喲?”
“姑娘別走了,以后跟著我們混,天天好酒好肉的招待你,哈哈……”
“就是啊,姑娘正值青春韶華,以后能給我們生好多好多孩子的。”
即使言論由輕佻滑向污穢,滄楉目光堅毅,依然沒有停下腳步,音符繼續響起,于裊裊回音之間聯袂成曲,宛如天籟,眾位女子聽得入迷,滿臉安詳靜穆之色,男子們見滄楉不為所動,惱意頓起,便拔起腰間的劍,惡狠狠地朝滄楉刺去。嗖嗖之聲伴隨劍影凌空而下,似要將她割成碎片。
燈光搖曳,寒氣四起,滄楉眼疾手快,一邊不改前進的趨勢,一邊將青罡劍繞身旋轉數周,化去了萬千利劍的攻勢。
當她落地而再踏響一個音符時,她伸手拿回了青罡劍,挽劍一勾,接住最后一把飛劍,將其甩向了樓上那個揚言要和她生孩子的中年男人。不思進取已是可惡,出言不遜則是該死。
“噗!”
電光火石間,那男子悶哼一聲,跌落到了街上。
滄楉急趨數步,將曲子掠至高潮,凜然落在了那男子的跟前。
余音裊裊,蕩氣回腸,安睡者已有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