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6735字
- 2020-01-21 22:2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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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點寒星靜懸遠天,似是失孤的流螢,徘徊不知所終。疏疏殘雪被風攜往山外,偶有落于靜謐的院落間,偶有于云層上渾融無痕。
曙色熹微下,魏伊人整肅衣冠,獨自出長滄院迎接滄楉。雖然只一山之隔,卻是兩人在百余年后的首次重逢。
“恭迎掌門圣駕?!?
滄楉拂去身上的風塵,靜靜地道:“你起來再說話?!?
魏伊人站起身,眸光幽幽望來,慨然道:“掌門,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您了?!?
自滄楉以玄傲劍中的殘血、于乾坤殿精煉出長崆在人間的返照,倏忽已過去百年時間。為了讓他重回諸天,她走得每步路都是如履薄冰,不容有半點差池。
只是,她從未想過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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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將陌塵拉到了身前,對魏伊人道:“他名叫陌塵,以后就居住在長滄院,由你悉心指導,院里的所有心經務必讓他熟誦完畢,不可私心偏袒。”
“謹遵帝令。”魏伊人悄悄瞟了眼那位少年,心中一驚,霎時便明白:原來他便是長崆在人間的返照。
無論神韻和相貌,眼前的少年跟當年剛現世時的長崆別無二致:長絲帶纏成六個結,將頭發隨意綰起,顯得輪廓分明,清爽俊逸;雙眸清澈堅定,似有星子沉潛,藴及萬象;鼻梁硬挺,雙唇微抿,如是凝玉精雕而成;低眉抬眼間那股清寂峻寒之氣,令人賞心悅目,卻不敢逼視。
滄楉道:“陌塵,她是魏伊人,你前去跟她打個招呼?!?
陌塵乖乖趨前了兩步,稽首道:“拜見先尊?!?
那一瞬恍若隔世,魏伊人激動得幾近落淚,那聲音那模樣,仿佛是長崆活脫脫就在跟前。
“好好好,回來就好。”魏伊人喃喃地道。她便在前頭引路,帶領滄楉和陌塵往院里走去。
朝暾普照云天,霞光淡沲逶迤,盡顯鴻融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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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滄院擴地數里,極土木之盛,其間雕梁畫棟珠簾玉翠不計其數,尤以藏經閣為尊,當年乾坤殿里的心經十有八九都被轉移到了此處;它便成了世間典藏心經最多的地方。
陌塵已被帶去上早課,滄楉頓時閑卻下來;溯音及位,還能聽見魏伊人清脆柔和的聲音自正殿傳來,像極了那個遙遠的午后,絮雪飄揚中長崆的訓音。
“諸天之下充盈著縹緲無盡的強大靈氣,這些靈氣我們肉眼看不到,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初窺修靈的門徑,就是要把諸天之下無形無相的浩瀚靈氣,吸收及澆鑄于肉身,便可打通自身的神脈和靈門,從而靈光閃現,不斷激發出自己的靈影。這些靈影會帶著修靈者此前的全部記憶和氣息,以虛化的身形,紛紛升入天穹,去尋覓自己在星海中的歸宿,點亮自己的命星,從而開啟他這一世的靈路。
概修靈一途,可臻至五等境界:當聚星在兩顆以內,則稱為成天圣境,聚星三顆和四顆,則分別是挽天圣境初階和頂階,聚星五顆和六顆,則停留在裂天圣境,再往上,即是絕天圣境,而聚星至九顆,則至永恒之境幻天圣境。古往今來,能修成此等境界者,唯有煢涯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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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課行將結束時,魏伊人望著堂下眾生,清了清嗓子,面色肅穆地道:“今日有貴客蒞臨本院,我們來唱一首歌給她聽吧?!?
有學子問道:“我們該唱什么歌?”
“就唱那首《止語謠》吧?!睋f此曲乃敕天凌專門為滄楉而作,在她閉關煉魂之后,便在世間傳唱開來,至今已有百年的時光。
但聽得朗朗歌音逐漸回蕩在碧樹云天之間:
“匆匆紈扇搖動眉目的微瀾,
流光漫碧低吻著舞動的云裳,
你兀立三千塵世的風華,
雪落紅唇念你溫存,
我撥動心弦只為與你遇見。
*
纖纖玉指濯動清天浮殘月,
眼底歸程似是夜半珠淚無痕,
你回望古往今來的憂傷,
我想化成晚風輕拂,
萬里行舟載你歡笑比天長。
*
怨時光帶去芳蹤一縷空對山河,
可憐夢魂無著只管低嗅酒香。
世間慕名者千萬相憶,
我是情深者不語。
*
誰來與你靜綻繁花互為三春暖,
誰來與我夢枕星河共續千世緣。
一樹心花不是為我而開,
我卻是為你而來?!?
只是初聞此曲,滄楉并沒有多懷念敕天凌,雖然他以半生情緣鑄就了她魂脈中欠缺的一道月魂,而她更多懷念的,是那段早已回不去的時光。
那段時光里可以沒有敕天凌,可以沒有昆侖山,但不能沒有長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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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綺窗前站定,滄楉細心一嗅,忽覺有一股久違的芳香自屋后溢來。她便躡步往外走去,穿過回廊來到了后殿。
靜佇階前,目光所及處,是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
樹身清爽無垢,葉片橢圓似碧玉,葉緣處有淺鈍裂齒,這便是古樹香櫞。本屬蕓香科灌木,因鑄體通靈突破了生命極限,而自衍出無限生機,遂可以無限制地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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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出神地盯著這棵香櫞,裙裳任晨風吹動,有暗香盈袖,心曠神怡。她霎時想起在自己的故鄉,面對萬里洪荒的天澤鎮上,亦矗立著一棵蔭蔽數十里的香櫞樹。
風吹過,搖曳生姿,顯得格外賞心悅目。
在滄楉的母親紫衣飄袂、來到天澤鎮的那年,這棵古老巨樹第一次開出了白色的花瓣,灼灼其華,韡曄無雙。
六瓣金芯,似是仙鶴凌空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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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懷胎兩年,香櫞的花瓣就綻放了整整兩年。曉看天色暮看云,人們掩跡在枝叢中,眼前竟是飄雪的花海。他們終于見證了修靈者的花開花落:開時明媚的高傲,落時輕盈的哀傷,遠非凡間俗物所能夠比擬的。
那樹凝脂似雪的花瓣,在滄楉母親死去的那一夜,含煙帶雨,凋零殆盡,飄滿了整個風陵渡口。人們滿懷憧憬地對小滄楉說,那一夜,是他們此生見過的最美麗的落英盛景。
風吹過,繁花亂空,卻沒有一片落在天澤鎮上。
人們說,他們都很懷念花開時的樣子。盛世琉璃,動若繁星。
人們說,他們也很懷念花落時的樣子。盈盈其光,蕭蕭漫天。
花開花落涵盡世間風華。滄楉也想看那一樹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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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無數個平凡無奇的日子里,滄楉坐在那根能延伸的枝椏上,等待著風吹過彼岸關,吹過離上原,溫暖這一樹寂寞的綠。直到十四歲那年離開故土,她也沒有看到繁花滿枝雪傾城。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莫大的遺憾。
很多年以后,滄楉榮歸故里,故里早已空無一人。這個每逢她追索往事而心緒牽念的地方,再也難見舊時的痕跡。唯有荒草密布,荊棘叢生,以草木之葳蕤映襯著俗世的蕭索,物是人非莫過于斯。
星輝普照塵世,山河萬里澄澈。
唯有她,站在香櫞至高處,等待著花開。
花,依舊沒有再開過。
唯有落葉飄轉于瀲滟晴空,會聽到葉脈間有聲音似是嘆息般漣漪而來:
“繪梨,繪梨……”
一聲聲呼喚劃破長空靜夜,逝去無痕。從滄楉出生的那夜起,便從來沒有停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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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心中知道,那棵立世三千年的香櫞樹再也不會開花了。它的花魂早已隨心上人而去,只剩歲月靜好中,無盡的蒼老。
那兩棵并立在云宿、沐浴星輝的巨樹,一棵綻滿梨花,一棵綠葉繁茂,流光盈盈纏繞,枝枝葉葉相思,曾經是那遙遠世界最唯美的畫面。只因香櫞化作人形時,想以酒壯膽跟她求婚,而偷釀“戀人醉”,引起了南方霧洲連綿千里的大火,惹得天怒地怨,百罪纏身。
尊主將此事具表上奏,稱有荒野賤民縱火毀了屋靈數萬遺孤。先皇震怒,降雷劫將香櫞砍枝伐葉,并毀其雙目、永遠流放到了凡世。
臨行前,香櫞長跪罪妖臺,將最后一場花雨落在了千重宮外。
是夜,他遍體鱗傷,披頭散發,將他的靈力和氣息都留在了罪妖臺。
“忘了我吧?!彼D過身去,肩上是風,風上是隕落的星群。
所有人都扼腕嘆息。
伴隨著萬箭穿心,他跌落于塵世,在天澤鎮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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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萬眾矚目將鏡妝臺打碎,看著滿地剪影,看著徐徐飄來的花瓣,看著從天而降的雷火,淚水逐漸朦朧了眼眶。
“鑾澈,不要走……”
她本滿懷期待等著他來迎娶自己。
她甚至已經為自己做好了嫁衣。
本體是梨樹的少女繪梨,性子剛烈果敢,因不滿先皇的判罰,遂率領三千禁軍出云宿,渡千丈湖,直搗中樞其薇宮。萬千巨樹從天而降,無數靈種拔地而起,以凌厲的威勢直刺其薇宮四周的封陣。剎那間煙云密布,隕星無數。若非十大至卿鎮守宮中,合力將繪梨所部擊退,想必她能摧毀掉整個中央天闕。無論孰是孰非,對億萬生靈來說都是一場可怖的浩劫。
“只因他出身低微,煢然立世,便要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嗎?”
先皇拄杖而出,衰老的軀體因氣急而沉沉咳了數聲,眉宇間已暗藏風雷:“繪梨,你若執意要以下犯上,可曾為夕曛世家著想過?可曾為你自己的前程考慮過?”
繚亂的星云散去無痕,皓月當空,如霜點絳唇,她神色不為所動:“他放火燒掉的樹靈,多少株多少葉,我用‘化身成林’悉數還給你?!?
化身成林,乃是屋靈臻至化境才能修煉出的絕技。一樹碎成千萬段,紛落至大地,轉眼便能長成無垠的森林。只是使用完該絕技以后,這位屋靈也會墮境到底,靈光盡隳,魂歸浩瀚星海。整個妖族能臻至此等境界的修靈者寥寥無幾。鑾澈自知罪孽深重,卻又不忍心讓繪梨代己受罪,便甘愿受盡酷刑,永遠地離開了妖界。
繪梨因刺殺先皇失敗,便放棄了夕曛世家未來尊主的權位,化形遠遁,從此不知所終。
那一年,他們的修靈境界跌破了裂天圣境,星云再也無法聯袂。
花落人亡兩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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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滄楉也曾看過香櫞于夢囈中、顯現在葉脈上的記憶:
那年上元節,東風夜放花千樹,他化成人形,和她在云宿的宮殿外放風箏。她的笑聲爽朗清脆,如同宮檐下懸掛的銀鈴,她的身姿曼妙輕盈,如同群山間繚繞的云霧。風箏被風刮斷,飛進了千重宮門內。
宮門外有禁軍嚴格守衛,封陣毒境遍布,隨時有被碎為齏粉的危險,而她還是那樣大膽地往里面闖。她說,她要取回落在宮里的風箏。禁軍們瞠目呵斥,阻攔了半刻,竟出乎意料地讓她進去了。風箏是撿回來了,線斷了又斷,只是后來,香櫞樹上掛滿了各種被孩子們遺棄的風箏,而她這只風箏,他再也沒能收回來了。
世事無常,解不開眉間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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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鑾澈化歸本體、扎根于天澤鎮以后,那位女孩也會在每年秋子夜,羽衣裹身,御風而來,然后在樹下靜坐良久。
無可挑剔的絕世身姿,清傲而孤絕。
兩個杯盞一壺酒,一杯入土中,一杯醉佳人。
佳人容易醉,佳期容易逝。
銀輝照著落葉,如同綻開一場凄美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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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親們從來不敢上前去叨擾她,只會借著縷縷清輝、在窗前遠遠地望著她,就這樣已經十分美好。他們恍惚看到女孩的眼角泛起了淚光,燦若星辰,鏗然落地,激起了縹緲的塵霾。在深藍的夜幕下,她憂傷的像個被遺棄了的孩子。
直到天將曉、殘月西沉,她才會起身默默地離開。
有心,便會悲傷。
人們紛紛圍聚到渡口,目送女孩遠去,千秋萬世,星移斗轉。不經意間,她和香櫞見證了天澤鎮的生老病死和人世變遷。
千年以后,那個女孩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先民們都說,她應該死在了鏖戰煢涯的那場浩劫里。
那一年,伴隨著無數星辰隕落星海,香櫞樹的葉子亦落滿了整個大地。
紅艷如火。
亦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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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天澤鎮的前夕,滄楉才從香櫞的葉脈中獲悉,原來那女孩便是自己的母親。她有一個響徹諸天的名字,叫做繪梨,乃是妖界夕曛世家的少尊主。在繪梨墮世的那兩千年里,由于悟力靈力盡失,她便化歸本體,扎根在人間四海之上。她費時千年來納歸界外的地陰靈氣,鑄體養基,重新建立了與七顆命星的聯絡,遂得以枯木逢春,重煥出盎然生機。再用了七百年時間來逐漸恢復一些悟力和靈力,雖然不及巔峰時期,但修靈境界也足以臻至挽天圣境了。
繪梨在四海間浮游千年,一棵樹即是一座島,卻并非孤島,因為云島經常與其相伴相依。青龍宮有一位白發老頭,名叫漢陵闋,時常踏云拄杖而來,歇停于梨花樹下;似是與故舊絮叨,而喃喃低語:
“師妹,當年云嫣在昆侖山廣開經筵,指引靈路,你我幼時皆得云嫣點化,至今深恩不敢忘。她臨死前告訴我,上古純魂隱然在世,只是魂脈有所欠缺而難回靈路。她說,你將會和那位女孩締結一段妙緣。她說,你可助那女孩返體回胎,回到胎兒時代。云嫣師尊還說,她要去另外一個未知世界,尋找一位擁有無塵血脈的少年。于是在煢涯現世前,她選擇魂化在了不夜空城里。細細想來,她居然消逝了快兩千年了。”
“師妹,你聰慧果決,敢愛敢恨,若無三千年前火燒云宿一事,鑾澈降罪而被打落紅塵,想必你倆早已成神仙眷侶,何以分離至今。我久居紅塵,向來不問情事,卻也暗自為你凄苦。想當年,你可是妖族第一絕色,是夕曛世家最受矚目的少尊主啊?!?
“師妹,你該知道的,煢涯終究要帶領魔族重臨諸天,而我們的希望就寄托在那兩人的身上了?!?
繪梨化歸本體,沉默著,總是不會搭話。
唯有花落如雪。
與故人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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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繪梨的記憶始終是碎片化的,不完整的,這種情況自她墮世以后就一直困擾著她。她便化成人形,去尋找自己散落于世間的靈影,以獲取到那些珍貴的記憶。人們經常能看到她茫然忘語的樣子,每至一處,她總要逡巡很久才會離開。最終繪梨挺著微凸的孕肚,乘舟來到天澤鎮,下嫁給了裴化郎。
她找回了自己全部的記憶,還有遺失的美好。
二十個月后,這位堅強的女子死在了香櫞樹的蔭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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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星紀元四年,陰歷二月初三。
夜半浮星。深居內院且久未露面的繪梨挺著大肚子,帶著珍藏多年的“戀人醉”,款款來到了香櫞樹下。
她倚著樹根,靜靜地坐將下去;兩個杯樽一壺酒,一杯被倒進泥土中,被香櫞的根系所吸收,一杯則被她緩緩入喉,輾轉肝腸,化作盈盈熱淚。
鴻雁南歸,點點流螢連霄漢。
宛如跌落的星河,宛如飄舞的燈籠,將風凌渡口這片寂靜天地,裝點得充滿靜謐而綿長的詩情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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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在星海一隅激蕩出了縹緲而斷裂的赤品星云。星云斷裂且無法聯袂,便是修靈者墮境、甚至是死亡的前兆。
半壺酒下肚,佳人醉紅塵。
片片落葉灑在繪梨的長裙上,似有繁花穿針線,織就鴛鴦欲雙飛。卻在她低眉的剎那,瞬間化為了無邊的塵埃。
四散飄去。
她是來跟他告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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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她能夠平安幸福地度過一生,這也是我曾經許諾給她的。”裴夫人淺黛薄妝,明眸翦水,兩行清淚緩緩從紅暈處滑落,薄唇輕啟已是難掩神傷,“過完明天,我就不會出現在世上了。鑾澈,你要照顧好我的女兒,她是我留在這個世間最后的念想。
她是你我,和所有人的希望?!?
喝完最后一杯“戀人醉”,紫衣幽幽遠去,歸于裴府的燈影中,開始了痛苦而漫長的分娩。
伴隨著無盡凋零的花瓣,還有彌散的飛雪,滄楉由此誕生于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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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滄楉誕生的那一夜,正魔大戰已經過去二十年,皇州大地竟在前后半個時辰內降生了九百多萬嬰孩,一時間、塵世啼哭不斷,響徹云霄,這種無限生機可謂前所未見。
在那個遙遠的夜晚,氣溫驟然跌降,寒風凜冽,沒過半個時辰,洪荒上便飄起了鵝毛大雪。香櫞樹披上了絨絨素雪,終于和天地融為一體。鄉鄰們激動地攀爬至樹頂上,目光所及處,皆是驚心動魄的飛雪濛濛和銀裝素裹。
江山美如畫。
天澤鎮地處皇州南域,全年高溫多雨,日照充沛,連霜降天氣都甚是罕見,然而現在開春已久,這里居然落起了雪。
這場大雪,在將來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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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的七進豪邸,從白日到深夜,仆人們躡手躡腳穿梭在庭院中,時常有竊竊私語翹首以盼的奇怪跡象。
在裴夫人痛苦的掙扎后,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在了天澤鎮里。
此時天有異象,孿生雙月,眾星隱退;十方星天浩瀚無垠,邊緣盡頭更有無數未知的暗域,突然,一道幽藍光輝從星海的邊緣處波蕩出來,勢能極勁,瞬間照亮半個星海,卻又迅速暗淡下去,難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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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昆侖山上,漫天飛雪被疾風卷起,若即若離地纏繞著乾坤殿,宛如無數條蓄勢的巨龍。風聲怒吼,雪龍騰捲,配合著整個星海神異的輝芒,在這幅罕見的景象中,一襲紅裙從殿內踉蹌著、飛到了廣場上。
她傲然抬起頭,眸光冷峻望向天空,靈光閃耀其體,靈影遂逸升于星天,可俯瞰到星海中發生的任何異動。強大的靈識極速越過了一顆一顆靜謐的星辰,尋覓著痕跡往外延伸。
只見在外星天的邊緣處,孤懸著一顆由鉆石星云圍繞的巨星。它的光芒雖然微弱,稍顯暗淡,其體量卻超過了她見過的所有星辰。
在這顆幽藍巨星的四周,無數暗星碎了還聚,聚了還碎,激起了無邊的星際塵埃,好像有一股隱秘的力量在鉗制著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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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皇星?居然有人欲攫取我的帝位?!”
紅袍女子素來孤傲的臉上,驟然一凜,似是凌霜急轉而來,唇角鋒芒如利刃:“今夜,諸天居然有至靈純性者降世,真是兩千年來未見的景象!”
她便揮動云袖,拂散了乾坤殿四周的雪龍,隨即,汍瀾的密音令帶著不容置疑的獨斷,傳遍了整個修真世界:
“鳳靈軍聽令:你們去幽冥兩重暗訪清楚,定要把今晚出生的嬰孩,無論男女貴賤,全都給我帶回來!
一個都不能少!”
只是汍瀾窮盡心力,濫殺了無數兒童,皆無所獲。
繪梨死后,化為枯木,被裴化朗斂葬于后山深林,獨不為滄楉所知。繪梨生前曾叮囑裴化朗,她死之后,不要讓滄楉來墳前祭掃,或許這樣女兒才能安穩地度過一生。
在滄楉十四歲那年,鑄魔團從洪荒深處向天澤鎮涌來,將大山劈開,用飛石掩埋了香櫞和整個鎮子。
幸存者們從香櫞的根脈中爬出,驚魂未定、回望著曾經的故土。透過漫天的塵埃,他們恍惚看到了一個飄逸的身影。
“繪梨,我來陪你了?!?
亂石堆就另一座高山,遠處是一堆篝火,為久候之人而燃燒。
他站在光暈外,白衣颯然,像一個陪伴月亮的隱者。
千年明月,萬古相思,他曾說過,總得有人陪著它們的。
篝火漸漸熄滅,故土陷入了深邃的黑暗中。
那一夜,他當夢見自己化身一少年,站在云宿之巔,將風箏搖向千重宮內。
鶴鳴九皋,聲震于野。
蝶舞長空,形聚如云。
宮里繁花盛開,銀鈴悅耳,到處掛著大紅綢緞和燈籠,古老的殿宇煥發出了明亮的光彩。
繪梨從妝臺旁起身,紅唇烈焰,身戴鳳冠霞帔,望向窗外,臉上笑意溫柔。
“鑾澈,你終于回來了……”
他愿在這夢中踐行當年之諾?!拔野l過誓,要來娶你回家的。”
誰都沒想到,最終她會成為裴化朗的妻子,并死在了香櫞樹的蔭蔽下。
兩個深愛她的男人,都沒能把她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