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亂紅飛過秋千去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3532字
- 2020-04-18 16:38:21
“手握眾星擁抱光明,也曾是你的夢想,
今日就讓我,背負你的夢想,
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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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湖面吹來的風,帶著渡船留下的芬芳,席卷而上綠色的漣漪,將流螢的飄帶拂弄,輕輕撩動她的青絲,似是風華著身的盛贊,有沉醉云天的意蘊。
“起風了。”裴化朗輕聲道。
滄楉驀地睜開眼睛,挺起腰身道:“風從山下來的?”
裴化朗臉色一沉,邊奮力起身,邊嘀咕著道:“這風不知道是誰帶進來的。”
說罷,他便回屋拿起釣竿,再健步竄出,以奇絕的腳力,迎著越吹越蕩的風,往那根最長枝椏的末梢跑去。
“楉兒,去把那個小女孩帶上,我們要起飛了。”
滄楉且走且問:“父親,你要去哪里啊?”
那聲音迅速被風扯碎,消弭不見。搖曳在風中的,是樹影婆娑,流螢零落,和無處安放,且蓄勢待發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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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朦朧中,顰兒呢喃問道:“姐姐,我們到山頂了嗎?”
滄楉把顰兒往背上一摟,頭也不回地道:“快了,也許天明我們會到的。”
顰兒輕輕答了一聲,便貼臉在滄楉的肩后,繼續沉沉睡去。
滄楉匆匆出了門,騰空而起,往父親的方向奔去。但見他站在那樹枝的末端,已延伸到百丈之遠,手握釣竿,腳踏枝梢,借力彈向高空,又落下,復借力彈上去,如是數次,那枝梢已被壓得極低,幾乎臨近湖面。氣勢如虹,聲如洪鐘,他瞅準時機,將釣竿狠狠一甩,那鉤子直往水底砸去,霎時間,湖面掀起迅猛的漣漪,緊接著,一張藍色的網極速浮出,帶著幽幽水簾,被釣竿往高處拉去。此時那樹枝亦開始反彈,順帶著將裴化朗和釣竿下的那張網挾往高空。
巨網很快被吹干,再被凜風斜著搖動,竟逐漸展開巨大的羽翼,越升越高,颯颯如歌,遮去了半邊天空。
滄楉看得心潮悸動:原來,那是一只體型巨大的風箏。
裴化朗日日在湖濱垂釣,以直鉤探到水底,引誘魚怪吐沫,原來是在編織一只足以飛天的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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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化朗傲立于風箏的頂部,回轉身子,惶急地喊道:“楉兒,快上來,我帶你飛去。”
滄楉眼眶濡濕,心緒碎痕而顫裂,這一幕,恍惚回到了童年的時光,那時父親也經常帶著自己,在香櫞無限延長的枝椏上放風箏。云霞在樹葉的縫隙間,布下耀眼的格陣,浮光流影化作腳下的塵,他們開心地笑著,日暮黃昏。滄海桑田。
仿佛一切都沒有遠去。
是不是我記得足夠清晰,過往便不是過往,你們便仍然在眼前?
“楉兒,你還愣著干什么啊?”裴化朗一邊焦急地喊著,一邊回頭看向湖面。但見那縹緲夜色中,原本死寂的暝暗,迅速被連綿的光團照亮,宛如白晝。那些光團寒芒刺眼,掀起奔流巨浪,挾摧枯拉朽之威勢,往渡口這邊逼近。
再定睛看去,那些光團竟是一只只鱗片透光的魚怪,以身型之巨,背上馱著一位穿著裹尸黑袍的怪人,于湖水中跳躍前進,堪稱軍令如山,動如雷霆。
風自山下來,吹動離人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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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心中一寒,便猛然蓄力,于數丈之外躍起,安然落在了風箏上。樹葉簌簌飄零,彌漫云天,幾欲遮斷望眼。
風箏借勢越飛越高,迅速離開了巨樹的蔭蔽,而昂首往絕壁那頭飛去。
“這是我做的風箏。”裴化朗扶著滄楉,往風箏的背部走去,嘴里喃喃道,“你娘特別喜歡看我放風箏,那時她就坐在院子里,仰望著,微笑著,偶爾揮著手,看我在香櫞無限延長的枝椏上奔跑。”
滄楉暗想,要是母親也在這只風箏上,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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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在野站在赤鱬的背上,將挽雕弓擎在手中,厲聲喊道:“巨人何在?”
一道冷冽的身影自湖底探起,掀起漣漣的水幕,巍然立在湖中,有百米之高。他回手取過挽雕弓,以天生膂力,將弓拉滿,朝那風箏射出一支巨箭;這箭的尾部還拴了一根繩索。
巨箭正中風箏的骨架,巨人攥緊繩索使勁一拉,竟將風箏的左翼給撕裂,風箏頓時失去了平衡,搖擺著,開始偏北斜飛出去。若再被那巨人拉扯,風箏遲早會散架,裴化朗沉聲道:“楉兒,把你的劍給我!”
“父親,你……”
就在滄楉愣怔的間隙,裴化朗伸手將劍奪過,眸光深深望來:“如果風箏要墜毀,我們倆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我希望是你。楉兒,我只能陪你到這里了……”
“哧啦!”
又是一聲風箏骨架撕裂的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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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的兩次拉扯,讓風箏再承受不住三人的重量,其左翼已被毀去近半。裴化朗猛然轉過身,奮力一躍,掠到了風箏的左翼;遂橫劍一割,將繩索斬斷,使風箏逃脫了巨人的牽扯。
龍在野見狀,又急令巨人再射出了一支箭。裴化朗當機立斷,躍下風箏,以血肉之軀,迎向了那把勢若雷霆的巨箭。
為她,從未猶豫。
箭貫穿了裴化朗的胸膛,將其懸定在高空,如張揚的旗幟。
一聲悶哼,一個回眸。裴化朗口吐鮮血,笑意溫柔,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父親……”
只剩滄楉撕心裂肺的喊聲震顫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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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我們還會,再見嗎?”
“你要堅持下去,終有一日,我和你娘會回歸故里,在風陵渡口等你的。”
風陵渡口那個垂釣的少年,渡口上那棵蔭蔽數十里的大樹,大樹下那戶清靜致雅的院落,坐在秋千上仰望的母親,多希望,這一切都能真真切切地回來,多希望,他們都在身邊不曾遠去。
“父親……”
片刻過后,一聲悲吼自滄楉的喉嚨中發出,覆蓋云天:“風起!”
先前的風盡皆逆勢,一瞬間,將香櫞的樹葉吹得干干凈凈,將奔向渡口的巨浪扭轉,反撲向龍在野和他的部下;將搖搖欲墜的風箏穩穩托起,迅速飛臨絕壁。
落葉被風挾住,旋轉如刀子,凌厲地割向了那些落水的追殺者。
一陣慌亂和呻吟過后,風息止,流光靜沉,葉簌簌而下,湖面上浮尸千百。
而滄楉早已飛躍絕壁,消逝在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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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存的部下惶惶問道:“帝尊,我們還追嗎?”
龍在野漠然低眉,幽幽嘆道:“她的首星已經聚完了……”
“不……不追了?”
“繼續追,焉能放過她!”龍在野冷峻地道。
“當年汍瀾苦苦追尋的那個擁有天命皇星的嬰孩,原來竟是裴滄楉。”龍在野暗忖之際,逐漸也明白了長崆的用意:滄楉的首星孤懸星海一隅,周邊星域一片黑暗,只要她逼迫自己,將這顆巨碩無比的主星點亮,其余的命星便能受到輝映,能量得到傳遞,這片暗域也會被迅速點亮,她聚星的速度就能遠高于常人。滄楉已經走完了修靈路上最艱難的路程,傳奇魂脈的力量正在回歸。
屆時魔族又將面臨一位大敵,所以須在滄楉抵達山巔之前,將其生擒,帶往魔界。
龍在野召集殘兵敗卒,吩咐道:“快去那棵樹上砍些側枝下來,我們也制造一些風箏,務必抓緊時間,讓湖里所有的魚怪都來幫忙。”
手下們齊聲應諾,便抵達渡口,燃起篝火和漁燈,開始忙碌著制作風箏。
風箏的制作技藝由龍在野悉心傳授,原來寧靜的渡口,霎時陷入喧囂和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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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薄的曙光下,四野空曠荒涼,滄楉蜷縮在風箏上,滿面霜塵,已在此沉睡了數個時辰。
風箏雖早已落地,但此前,滄楉硬抗住整個萬象天工的巨力,而驅動風魂,委實損耗了她太多的精力。一股噬魂般的灼痛不斷游走在體內,讓她時而驚悸,冒出冷汗,時而躁熱,全身發燙,便這樣反反復復折騰到黎明時分都還未醒來。
顰兒醒的很早,見滄楉還在昏睡,殺心漸起,遂將腰間的短刃拔出,顫抖地往她的胸口刺去。可是顰兒猶猶豫豫,遲遲下不去手,“就算我殺了你,顧海泥也未必會放過我的家人,再說你對我有恩,我怎能喪盡天良加害于你?”,思忖過后,她深深嘆了一口氣,將短刃扔下山崖,再握住劍鞘,打算去尋點水給滄楉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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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顰兒的父母兄妹被顧海泥用追魂索勾住了琵琶骨,幻作她腰鏈的一部分,她便威脅顰兒,要想讓親人擺脫靈奴的命運,以后就得乖乖聽她的話。顰兒只得答應,從此寄身在昆侖山下的天市里,等待時機。
后來滄楉的很多行蹤,便是顰兒給泄露出去的。尤其是“九龍奪帝”那一幕,魔族精銳盡出,差點要了滄楉的性命。
為此,顰兒常感愧疚,于今日這種愧疚感又更加深重了。
顰兒在溪澗邊取完水,抬眼時突然看見溪對面有一株藤蔓,上面結了幾顆紅色的果子。她滿目欣然,心想姐姐肯定餓了,正好摘了給她解餓。她便踩著卵石,涉過水面,伸出手去摘果子。不料藤蔓下面忽然竄出一條黑蛇,往她的虎口輕輕戳了一口,便迅速逃了去。
“什么鬼東西咬了我?”顰兒蹙了蹙眉,并未看清是何物咬了她,反正不覺得疼,便也不放在心上,接著把果子給摘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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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時,滄楉似是在做噩夢,嘴里不斷地低喃著什么,顰兒心中一酸,速速蹲下身去,將果子喂給她吃。
滄楉很快安靜了下來,體內的灼痛感也隨即消失了。
不多時,滄楉醒來,揉了揉干澀的眼睛,歪著臉對顰兒道:“顰兒,我以后再也沒有父親了……”
顰兒眼里的淚水霎時竄了出來,她把臉埋在滄楉的懷里,哭得像個淚人。
滄楉靜靜地回望著遠方,此時云光大開,天是絕望的藍,地是絕望的闊,而來時的路,依舊空無片影,沒有故人歸來。
“小時候,你常捧我在手心不讓我受傷。
小時候,我常微笑不用去擔心未來。
小時候,我常靠著你的肩膀看晚霞。
小時候,你常讓我依賴當爹又當娘,
那時候,生活很精彩,眼前所見皆是繁華,夢里所歷盡是美滿。
到何時,再能和你相見,再擁有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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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炷香過后,滄楉整飭好心境,再回轉頭審視前路,臺地的盡頭,是一座半嵌在峭壁中的圓錐狀城池。
她估摸出,此處應該是昆侖的山腰位置。此時已是清晨,她須在今日午時前趕到山巔,才能阻止長崆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