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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可憐天下父母心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2929字
  • 2020-04-09 18:13:22

“我初來人世,你總說世界很殘酷,

叫我留在原地,看看舊時風月,

可是你卻沒有來接我回去。

我想走向你,我想陪你走過整個世界,

路遇滄海桑田,留下雪月風花,

我的愛,和你的優雅,

足以讓斯世美好。”

**

山中浮光掠影,怪石嶙峋,被前人踩踏出一條幽徑,蜿蜒向峽谷深處。

路邊野花成簇,漸有芳香蕩漾,沁人心脾。

昆侖主峰早已隱沒不見,抬頭望向天空,高處的絮雪積落不到山上,便在空中消弭至無形,山里的景致則因萬象天工的施展,而變得移步換景,詭譎難料。

當年云嫣駐蹕昆侖山時,為防日后魔族攻破這一圣域,便聚諸天精英之力,以奇門遁甲之術,在這千峰萬壑間遍施出萬象天工,來困囿那些闖進山里的魔族。

**

時光忽而流轉千年,此間由山麓潛入昆侖的魔族和修靈者不計其數,因無計脫逃,靈力被極限壓制,只得混跡其中,春去秋來,由此更是加深了萬象天工險譎的程度。再后來,長崆入山中周游數月,清理各類脈絡,對萬象天工做了某種程度的改動和加強,使其更貼合自己的要求。

“顰兒,你跟緊點。”滄楉握著劍,低頭對顰兒道。

峽谷中的流光澄明通透,雖是深夜,卻宛如黎明欲曙,愈是往高而深處去,光愈是明亮,地勢也愈是空曠。

滄楉聽見,山外的鐘聲敲了十二下,遙遠的如同風輪卷過溪流的聲響。

此時已是半夜,滄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

翻過峽谷,天地豁然開朗,萬象天工衍生的幻境開始顯現;立于漂流來的卵石上,但見湖面空濛無垠,宛如平滑的鏡面;絮雪稀疏而下,靜謐輕靈,像是夢境中蹁躚的泡影,落于水面靜靜浮轉;而在不遠處的渡口,立著一婀娜的絳色身影,她面對著湖面,反手伸向頸背,剔除自己的椎骨。

滄楉心中一驚,躡步往渡口走去,深知那是自己避不開的劫。

她已經沒有退路可言。

而在接近的途中,滄楉猛然發現,空中點點飄零的,那并不是雪,而是梨花。

這漫天的花瓣,不知是從何處落來,卻沒有一瓣沾落在人的身上。

**

滄楉剛踏入渡口時,那絳色身影似是有察覺,遂彎下腰去,將椎骨置于湖面上,轉眼間,它便遇水而化成了一艘月牙船。

無限的漣漪緩緩波蕩開去,倒映的云光花影更增添了律動之美。

那身影顫顫而起,幽幽嘆息了一聲,便微微側過臉來,帶著關切而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姑娘,我來渡你一程。”

滄楉以拇指抵住劍柄,做好隨時迎戰的準備,卻見那人姿態柔靜,遂稍稍放下戒心,凝眉審視起了這位陌生女子。其人明麗澹凝,纖盈綽約,青絲如瀑布般垂落,可謂纖塵不染,一襲絳色云裳將身子裹住,如同站著一世永恒的朝暉,增添一絲太媚,挪減一絲太酷;利落而勻稱的玉軀之下,赤裸的雙腳沾滿了晶瑩的露水。

還不等滄楉回話,這女子便已走上小舟,操起槳櫓,昂首立在了船頭。“快上船吧,時候不早了。”她說;她始終未向外人露出她的正臉。

顰兒扯了扯滄楉的袖角,低聲問道:“姐姐,這人是誰啊?”

滄楉輕聲回道:“我也不認識。”

那女子似是聽到了這番對話,鼻子一酸,眼角溢出了耀眼的淚花。

無人知曉,她即是繪梨,乃是長崆以眾星的力量將她的靈影輝映于此的結果。

繪梨即是滄楉的生母。

**

滄楉便帶著顰兒登上了船,槳櫓搖動,船帶起圈圈漣漪,往湖中蕩漾而去,云光掠影盡收眼前,盈手可握,頓覺身心徜徉,酣暢之至。

顰兒臉上困意漸濃,迷糊著雙眼,頻頻打起了哈欠;滄楉遂將劍擱在船舷上,伸出臂彎,好讓顰兒枕著入睡。于勻稱的呼吸聲之外,唯有流水槳聲顫動在這方靜謐的天地間。

如夜來安魂曲,如別時陌上歌。

滄楉久久望著那女子的背影,總覺得有一種熟悉而依戀的感覺,終于按捺不住問道:“你的腰,疼嗎?”

繪梨雙手停了停,略帶驚喜地道:“姑娘是在關心我嗎?”

滄楉不置可否,淡靜地道:“我看到你把椎骨抽出來了,只為今日渡我一程。”

“你不必太在意,天下父母心向來是如此的。”繪梨一邊微笑著答話,一邊于袖口中灑下自身血肉所做的魚餌,給水中的魔怪吞食,以求得這一路風順。她為了自己的女兒,削肉剔骨都尚在其次,哪怕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船繼續行駛,漸漸逆水行舟,激起清釅的渦流,然小船平穩如常,未見搖晃,而彼岸已漸在眼前。

是處夜色暝暗深邃,流螢似帶,跟眼前韡曄的白晝界限分明。

**

遙望可見,彼岸亦有一個渡口,渡口邊上有棵隱蔽數十里的參天大樹;無數流螢纏繞于枝葉間,蹁躚其態,長纓曼舞,將這巨樹映襯得如同一個蓄勢待發的燈籠。

滄楉霎時想起了自己的故鄉天澤鎮,此時夜里歸航,竟平添了幾分親切感。

而越是靠近渡口,繪梨的容顏就老的越快,漸顯出佝僂衰頹的姿態;只不過這一湖之隔,似乎已掏空了她全部的精力。人生宛如苦海泛舟,渡完子女一程,便也該安然地道別了。

**

小船泊進渡口,深藍的夜幕下,疏星與殘云,流螢和巨樹皆倒映于幽邃的水中,顯得夢幻迷離,恍如隔世。這樣的景致像極了當年幸福平安的天澤鎮。

滄楉背上顰兒,盈盈走下了船,再回頭望去,那女子依然兀立于船頭,沒有下船停航的打算。

滄楉凝眉問道:“您不上岸嗎?”

繪梨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辨,幾綹白發斜飛在額前,竟已看不出早前的模樣。“我還得回去。”她說,話音未落,身后的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將梨花沾濕,往湖面上蕭蕭而去。

這看似是一場漫長的雨,足以顛覆世事變遷,和滄海桑田。

滄楉怔然不解。繪梨眸光深深望來,靜靜地道:“我在等一個追風箏的少年,他說過,等他拿到了那只風箏,他便會來那個渡口,帶我回家。”

“你等了多久了?”

繪梨凝思半晌,喃喃道:“我也忘了有多久了,我現在老了,禁不起風雨,你能把傘借給我嗎?”

“當然可以。”滄楉將劍拔出,把劍鞘遞給了她,只要旋開鞘首的按鈕,它就會變成一把雨傘,這是滄楉行走世間未雨綢繆的一個舉措。

繪梨滿是皺紋的雙手顫巍巍地接過了雨傘,再抬眼望來,眸子里滿是薄霧,卻笑意溫柔地道:“謝謝你,姑娘,祝你有個好的前程。”

滄楉躬著身,以示敬意。

**

繪梨便撐開了傘,不再搖櫓,獨立在船頭,任這風雨推著小舟往湖面上逝去。行到無人看得到的地方時,她開始向水底沉淪,漸漸化成了一道凝固的光芒。

滄楉望著那小船遠去,久久不能釋懷,嘴中不明就里地嘀咕了一句:“娘……”

她眼角的淚光,湛若星辰。

以前滄楉總是道聽途說著母親的美貌,而今,她終于在腦海里勾勒出了母親真實的樣子。她才恍然明白,前程似錦乃是告別的意思。

其實最溫情的一句話莫過于,母親站在門口,迎著瑰麗的余暉,對著香櫞樹上嬉玩的滄楉喊道:“楉兒,回家吃飯了。”

一切情深,都能開花結果。

如果,母親還在的話。

**

轉過身去,于不遠處的樹下,滄楉看到有一個男子坐在那里垂釣。他戴著斗笠,遮住了整個臉龐,身上裹了蓑衣,靠著樹干似是睡著了,哪怕浮漂被魚怪牽扯,他也沒有任何的動靜。

偶有流螢掠過他修長的手臂,于他攤開的掌間停留,似是盈握眾星,便又蹁躚地飛去。

一條蜿蜒而夢幻的小溪自崖壁間傾落,穿過他身后的鎮子,流轉著枯葉,涔涔注入到湖里。

偶爾,不知從何處落來的花燈,亦隨著溪流而下,擱淺在了渡口。

他身后的鎮子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

滄楉把顰兒往上摟了摟,便提著劍,步履堅定朝著那人走去。她早已經沒有退路可言。

“有魚上鉤了。”滄楉好心提醒道。

那人手指動了動,緘默半晌,頭也不抬地道:“我釣的不是魚。”他停頓了片刻,一字一句地道,“我在編織未來。”

滄楉自然不解。而在這微漾的水面下,無數為誘餌而來的魚怪,晝夜簇擁著,在一樹干搭的骨架上,用唾沫凝結出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日復一日,斗轉星移,這巨網于今日此刻將告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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