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3698字
- 2020-02-29 19:11:29
“因為你的遠去,人間便有了天涯;
因為你的歸來,流年便有了溫度。
在人間和流年中,祈愿你我攜手,共赴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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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后,正值谷雨。
萍始生,鳴鳩拂其羽,戴任降于桑。
此時的皇州大地柳絮翻飛,櫻桃紅熟,已是轉暖的暮春跡象。
和鳴世家的尊主自妖界而來,騎著肥遺鳥,要上昆侖山進貢他們最新孕育的花種。
長崆愛花。
他的窗臺上每日都會擺放七盆花卉,不曾重復,皆是鳳靈軍從各界選購來的珍稀品種。
他亦曾囑咐姜芿,挪了一盆花在滄楉的窗臺。但是滄楉不甚喜歡,經常對它們視若無睹,在她的眼中,再美的花,都沒有他的靈臺好看。
那一樹赤焰般的花瓣,落在她的眼前心上。暗里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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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段時間的窮思苦讀,藏經閣里的心經已被滄楉啃讀殆盡,只等些時機融匯貫通,其悟力臻至先圣位便值得期待。
那一日,即是和鳴世家進貢花種的日子,滄楉去大殿里、呈交了她的最后一份作業。
低眉閱完答卷,長崆幽幽地道:“著明日開始,我便準許你煉魂。”
“咦?”滄楉有些驚愕,暗忖來昆侖將近一年,自己還停留在不堪回首的人間境界,想想也委實悲哀。
“你不愿意?”
滄楉抬頭道:“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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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崆默然起身,一襲白衣風華冷漠,不可逼視:“魂之所系,在于你深愛這個世界,故而心意所至,萬物皆生。若心中無愛,所煉之物便無生機。知可為,知不可為,內里乾坤旨在良知二字。”
滄楉聽得云里霧里,卻已銘記在心。
“要想執掌風花雪月,衍生無限生機,你得善用你魂脈中的那道花魂。”長崆凝眸盯著窗外,面色凝重如霜,字字如落針,“從明日起,你就去山下擇一條云路,開一間花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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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開花店?”滄楉愣住。開什么花店,沒搞錯吧,昆侖山蹤跡杳絕,絮雪飄飄,在這冰天雪地里,鮮花要賣給誰喔?
長崆也不回頭看她,只是長袖一揮,無數敗花殘蕊便從袖口竄涌而出,飛滿了整個大殿;半晌的呼嘯過后,花瓣紛紛堆在了玉桌上,“以后你得自負盈虧,這些就是你開店所需的花材,你拿個簍子把它裝走吧。”
滄楉清眉一蹙,支吾道:“這,這可是落花!”
對啊,落花怎么賣,誰會稀罕買這個呢。
“你天生傳奇魂脈,總有辦法讓它們恢復生機的。”長崆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獨斷,“你且記住,修靈之路總是孤獨的,因為悟力必然來自于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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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收薄光,天外萬家燈火。
姜芿端著一盤酸湯肥牛,挾寒風進入了大殿。此刻已到了滄楉日常的用餐時間。
老姜頭稽首而拜,把盤子擱在了玉桌的邊角上,便用余光瞥見滄楉正將桌上的花瓣掃進竹簍里,心中不明其意,但也不敢多問,他遂退后了幾步,轉身打算離開。
“你先等下。”
姜芿立馬定住,回身道:“掌門有何吩咐?”
“你去鏡花水月挑選一位屋靈,只限女性,境界無須很高,明早帶到山下往東的地方來。”
“喏。”姜芿滿臉狐疑,領命而去。
見滄楉櫻唇緊抿、神色懨懨,長崆遂凝聲問道:“怎么,你不滿意?”
“豈敢!”滄楉提起竹簍,端上盤子,不管不顧地拂衣而去。
“小妮子脾氣還挺大,真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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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心事縈懷,滄楉輾轉反側,到了半夜都未入眠。她便披衣下榻出了房門,仰望靈臺,見回霜鏡傾落的靈光游走于葉脈枝干間,遂起登高遠眺的興致。
靜佇于樹頂,以那雙穿透風塵的眼睛,罔顧絮雪的紛擾,竟能看見外星天璀璨的星空,異界飄逸的流光,和人間綽約的燈火,頓覺萬事皆空,困意來襲,便倚著樹干沉沉地睡去。
再暗的夜都有人采芙蓉。
再遠的路都有人追星辰。
她需迎接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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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靈臺溫暖如春,似是裹在襁褓中,睡夢安然。當第一縷朝暉破開夜幕、灑落在滄楉的身上,她便已慵慵醒來,遂匆匆爬下樹,回到房間里洗漱更衣。整飭完畢,她提著竹簍,去往大殿里給長崆問安。
“我們出發吧。”長崆凝靜地道。
滄楉聞言,便利落地轉身,只輕盈地往外走。
“站住!”
滄楉回頭,皺了皺眉:“怎么?”
“你這樣走下山得走到猴年馬月去。”長崆抓起桌上的靈劍,漠漠地道,“我們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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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上宮門,馭劍騰空,一白一紅兩道身影便極速掠下了山巔。
山下云如水,雪霧沾行衣。
再回首身后的巍巍昆侖,被落雪覆蓋千年,極冷酷險拔之威勢,觸目而驚心。
長崆揮劍而起,在山下開辟了一條云路,南北走向,流光溢彩;往北直抵千帆彼岸,往南可達不夜空城。
云路往下落,則是碧云羅天,酃山。
酃山有圣峰九座,弟子兩萬有余,顯其人多;千帆彼岸有佳麗三千,美貌絕倫,可謂受眾無憂;不夜空城雖然落寂荒涼,已成廢墟,但由于這段云路乃是長崆登峰造極的見證,無數朝覲者便愿追尋其蹤跡,流連于兩地之間。
天時地利皆有,看來選址于此,長崆是有過考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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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要把這簍殘花、賣給那些挑剔的修靈者們,滄楉覺得很傷腦筋,生怕他們一言不合就砸了她的小店。
忽然間,有光芒自西而來,落在了長崆的跟前。
如期而至的,正是姜芿,其右手端著一盆盆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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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中栽植的是一株晚櫻,皮質銀灰,遒勁端嚴;數朵花苞散綴于枝間,嬌艷欲滴,明麗不可方物。
“掌門,這株晚櫻年七百歲,聚星兩顆,本是夕曛世家的九公主,因十年前肆意擾亂人間花期,造成百木同在一日開花,而被丸瀾打回本體,囚禁于鏡花水月。她愿改過自新,重拾靈路,不知您可否給她這個機會?”
長崆頷首道:“就以她來做花店吧。”
老姜頭驚愕之余,抬眼看到滄楉滿臉愁云,心想這花店肯定是為她而開的,遂替她問道:“花店該長什么模樣?”
“我自有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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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不須很大,但求粉墻黛瓦,古樸精致;分前后兩進,前進是寬敞的廳,后進是溫馨的內室;以雕花鏤窗和二階式馬頭墻作外廓,線條簡潔靈動,雖處茫茫云海上,卻有高昂不屈之感,于暮色晨曦間,靜謐悠遠;再加纖盈作態的飄雪、和疏落有致的花藤縈繞之,宜靜宜動,望而可生傾慕之心。
檐下要掛一串風鈴,作占風鐸,當有風或客至時,清透作響,宛如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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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關處,最好按照民間的習俗,嵌寫一副楹聯,灰底紅字,上聯曰:花開花落渾無意,下聯續:人來人往總關情。
門前可安置一個吊椅,半圓鏤空,可躺可坐,供清閑乏累時所用;宜自帶芬芳和溫暖,開幾朵櫻花在骨架上最好;有風來時,且搖曳,無風來時,且聽雪。
構想完畢,長崆回頭問道:“你覺得呢?”
滄楉簡而回之:“挺好的。”
確實無可挑剔,甚至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她是一個嗜睡的女孩。
“你想給花店起個什么名字?”
滄楉自知沒有退路,便沉思片刻,眸光潛靜地道:“香櫞,我想叫它香櫞。”
有感于故鄉那棵蔭蔽一方的巨樹,她想給自己的新花店起名:香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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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玲瓏瓷盆中的那株晚櫻便騰空而起,抖摟起身姿,于流光迸發中施展筋骨,極盡騰挪變化,再有山下幾棵雪樹被吸噬且移接到其體內,眨眼間,在云路上,便矗立起了一棟精美的小屋,竟跟長崆想象中別無二致,完美契合。
風吹過,檐下風鈴發出了陣陣清亮的聲響,悅耳之至。
滄楉頓時想起了豆豆,便眼露哀傷,握了握腰間的那柄木劍。在茹岈山莊隱忍待發的三年時間里,是豆豆終日陪伴著她,聽她呢喃,聽她傾訴,才使得那些日子不至于枯燥。
長崆吩咐姜芿道:“你去替她采購一些衣裳和日常用品來,速去速回。”
姜芿聽令,便躍下了云端。
“你自己回店里看看去吧,若是對空間布局有何不滿,盡管知會九公主,她稍微挪挪筋骨便是了。”
說完,長崆便要走,滄楉急忙問道:“你不進店里轉轉嗎?”
“不必了,我又不買花。”
話音未落,人已在雪天外,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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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望昆侖千尺雪,滄楉的心中竟對這座冰山有依戀,只覺得自己不爭氣,便狠狠地斷卻了念想,轉身往花店里走去。
前廳明亮寬敞,采光極好,右上角擺了一張四尺高的柜臺,屋頂內還有晚櫻在慢慢地開放,淡香沁脾;掀開柜臺后的垂簾進去,即是內室,專供滄楉起居的地方。室內有藤床,有妝臺,還有浴盆,墻壁上鋪有素雅的墻紙,顯得溫馨備至。窗戶極有特色,作的是闌檻鉤窗,可斜靠其上,仰望昆侖山的飄雪。較之乾坤殿都好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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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懨懨地坐在床沿上,余光盯緊了那簍落花,心里暗想著,花店有名無實,往后自負盈虧的歲月該如何指望;而那位觸目可及的男子現在又變得遙遙在上了,念他的時候,須仰望才行;這種茫然失落感并未持續太久,滄楉想該找點事情做做了。
她在云間起舞,風中是剔透的鈴歌。
響徹云外。
累了,便淺臥吊椅上,你和春風皆是客,一如風鈴響過,又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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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漸黃昏。
老姜頭扛著一大堆物什飛上了怒云,氣喘吁吁走到了店門口。滄楉正坐在柜臺邊抄錄心經,聽得動靜,便起身迎了出來。
“老姜頭,你買了這么多東西呢?”滄楉邊說著,邊幫著他卸下身上的物品。
“也不多啊,都是按掌門吩咐的買的。”老姜頭緩了緩氣,就耐心地整理起物什,歸置到了它們應該在的地方,待收拾妥當,便稽首問道,“少掌門,您看看還缺些什么嗎?”
“不缺。”
“那我先告辭了。”
天光四垂,整個世界仿佛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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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清靜,她在皇州行走的時候,經常會凝望著星空,想象著如果自己足夠強大、可以聚星的話,也許那些她在乎的人就不會死,也許她心中,便不會有愧疚和悲傷。那時候,人世間的星空總是疏淡無比,遠沒有昆侖看到的那樣璀璨繁多,熠熠奪目,而且總能見到絢爛逶迤的星云。
她喜歡這里的星空。
有無數的流星滑落,也有更多的星辰升起。
這便是希望。
總有一天,她也會擁有自己的星辰的。
靈路艱險,開花店只是窺其門徑的第一步,如何能執掌風花雪月,繁衍出無限生機,這需要滄楉去慢慢體悟。
待來年,花開花謝花滿天,梔酒解千愁。
不負佳期。
每個人都要給自己的內心注入希望。因著對未來的憧憬,生活便這樣延續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