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漫靈臺心似霰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3376字
- 2020-02-22 21:03:47
“微笑著努力,痛苦中堅強,你也可以擁有星辰。
你的莞爾一笑,足以傾覆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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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滄楉將劍中的殘血、絲絲灌入到若虛琴的弦上,用無盡靈感準備漫長的寫憶時,她才明白,回憶真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
而最悲傷的事莫過于,在痛苦中回憶起往昔的快樂。
她低眉撫弄的這把琴,以落霞制式,梅花斷紋,古樸雄厚,便是由長崆親手打造的。他在靈臺上不眠不休七日,以繪梨的本體為原料,以滄楉的七縷心魂作弦,再加上無窮靈感晝夜澆鑄,由此斫就了這樣一把威力幾近于玄傲劍的無上靈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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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成當日,是在一個岑寂的早晨。
長崆從絮雪中凌空飛下,落在了滄楉的窗前。他的神態略顯疲憊,干澀如冰的眸子里滑過幾絲淡云般的柔情,那修長的手握著琴,直直探入窗內。他潤了潤嗓子,面色凝重地道:“這是若虛琴。倘若有一天我離你而去,那么,就讓你的琴音成為不滅的戰歌,指引他們前進的方向。”
滄楉微微怔了怔,尋思著他所說的離開要作何解,半晌,苦思不得,她才慵然地伸出手,把琴接了過來。
“我不懂彈琴?!?
“我可以教你。”
滄楉雙眉一蹙:“我不想學?!?
“你是未來的昆侖山掌門,我不能護你一輩子,而若虛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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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的悟力已臻至先慧位,才智無雙,只需長崆稍加指點,她便能精通琴理。若虛琴共有三種音,是為散音、泛音和按音。散音松沉曠遠,可頓生遠古幽思;泛音則如天籟,可頻生清冷濯塵;按音則豐富異常,手指下的吟猱余韻、細微悠長,時如人語竊竊,時如心間暗緒,縹緲多變。
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則同大地,是為天地人三籟。因此琴之一器俱三籟,可以狀人情之思,可達諸天寰宇之理。三音交錯遞推,臻至變幻無方悠悠不絕之勢,凡高山流水、松風幽壑、搖光掠影、鳥語蟲鳴及人情雜思和古今識理,盡能蘊涵其中。
這樣一把涵蓋萬象的古琴,被執掌風花雪月的滄楉所擁有,其能產生的威力無可限量,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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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滄楉端坐于妝臺前,面如凝玉,眉眼疏離,額前一縷青絲斜飛似柳,鮮紅道袍浮光滑落,宛若畫中人。纖指輕柔,撥弄冰絲琴弦,彈唱一體,皆從琴弦上無盡地漣漪開來。
“山外山,樓外樓,此間亦有癡兒女,不關山與樓。
悲更悲,愁更愁,散盡相思滿紅塵,難解悲和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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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音宛轉沉郁,意致迷離,雖有余音繚繞涌雪移云之微勢,但除了惹出些無端的雜緒亂殤,似乎并沒有生出其他的威能。
想不到在北溟聽那赤伶唱的戲曲,時至如今,她還清楚地記得。若是沒有當年他去幽冥兩重救她,便不會生出往后的種種事端。長崆臉色一沉,緊緊地盯住滄楉,一股凜然的威勢將她急劇壓縮了下去。
“你沒有發揮出若虛琴的威力?!?
滄楉抬頭道:“綿綿無盡的悲傷才是最大的威力?!?
長崆冷哼道:“未知情字,你何來綿綿無盡的悲傷?”
滄楉緊繃著臉,問道:“何為情?”
“情之一字,化口三分甜,入心七分苦,湊出十分藥,魂牽夢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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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凝眉以示不解,只將琴幻入掌中,未再言語。
在滄楉掩上窗扉的時候,長崆已轉身離去,落雪綿綿中,只能聽到聲音幽寒地傳來:“你,以后會明白的!”
以后會是什么時候,滄楉并不想去關心。不過取得若虛琴是她來到昆侖山兩年以后的事情,而在剛來的那段時間,他們倆的日常更有針鋒相對不遑多讓的意味。
她急切地要讓記憶回溯到那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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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滄楉靜佇云端,第一次直面巍巍昆侖時,她也被這里的盛景深深地震撼住了。怒云騰捲不息,絮雪悠悠無盡,而在怒云之上,飄雪之中,百余座冰峰崔嵬羅列,如同一把把出鞘的利刃,威凜地守護著這個世界。刺眼的寒光無限傳遠,山中岑寂無聲,唯有巨鷹的破鳴偶爾會在崖澗中響起。而在眾峰的擁簇中,則是昆侖山的主峰,乾坤殿靜立山巔,宛如一顆幽藍的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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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令滄楉喜歡的,即是乾坤殿后那棵繁衍出無限生機的巨樹。
這棵樹與夕曛世家那些樹妖截然不同,它是長崆的化生靈臺,唯有聚星五顆以上者方可擁有。由于命星聚得愈多,修靈者所要接收的星輝就愈劇,難以一時消解,而靈臺便能不斷儲蓄和轉化眾星的力量,以使修靈者平穩地增長境界,且能遮蔽雷劫災煞,可謂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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蹈赴于靈路上,女人的靈臺是蓮,保青蔥永駐,靈臺隨形在腳下,故曰步步生蓮,一切玄機盡在“生”字當中;男人的靈臺是樹,可無限成長,靈臺固本在身外,故曰獨木參天,此中“參”字具有參悟之深意。
靈臺也是世間極為珍稀的美景,可遇而不可求。但凡靈臺聳峙于云天間,便是樹無常態,葉無常型,花無常期,只隨修靈者心意而動,想開什么樣的花,就開什么樣的花,想長什么樣的葉就長什么樣的葉,花有千姿百態,姹紫嫣紅,葉有靈光藏蘊,晶瑩剔透,故而可繁衍出無限生機。
長崆按下劍頭,沐雪而往,很快落在了乾坤殿的屋頂上。
“真是好美的一棵樹啊?!?
滄楉心中驚嘆,雖然不及于故鄉的香櫞高巨,但也確確是一棵形神俱佳的好樹。如果在樹上掛一個旋梯,建一所竹屋,再搭個土灶臺,面朝云海雪天擁衾而眠,睡上七天七夜,解盡人世淹留的乏累,那是再美妙不過的事情了。
她始終是一個嗜睡的女孩,而且是在哪里都能睡著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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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滄楉凝眉臆想之際,長崆的話如同一道功力十成的寒冰掌將她給拍醒了:“我的靈臺積雪多年,漸呈冰封態勢,令我睡著后時時倍感沁寒,你爬上去把雪給掃一掃吧。”
滄楉瞪大眼睛望著他,臉上神情微怔。
長崆眸光靜對,似是恍然地道:“喔,殿門后面有掃帚,你自己去拿吧?!?
初來乍到,他倒是半點不留情面。滄楉心中有忿。
“若是我的靈臺有半分損傷,我就罰你去面壁思過。”
滄楉心中悵然,自忖她是來此避世的,而不是來做打打掃掃的清潔之事的,但是既然上了他這條賊船,便已無路可退??v有百般不情愿,她還是很快轉換了心態,處變不驚,甚是平靜地落到殿門后,撿起了那一把積塵數百年的破掃帚。
這掃帚命硬得很,歷經百年都沒有腐朽,難道是專門在等我的嗎?滄楉心生疑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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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滄楉的修靈境界低的可憐,但是人間境界早已臻至劍道天品,攀木援崖飛檐走壁自然是不在話下。
“哎,真是好大的一棵樹啊。”
滄楉心中哀嘆,便縱身一躍,踏著樹干的凹槽處,盤繞而上,輕逸地就落在了它的第一根枝椏上。
飛雪似絮,無盡地飄灑,遮斷望眼,徒留清寒襲裹全身。紛紛擾擾都是雪和他們的,滄楉唯有靜靜地掃雪,可謂孤獨弱小而無助。
可是掃帚剛剛劃過樹枝,回頭再去看,這雪似是調皮,似是嘲諷般的,又將掃過的地方落上淺淺一層,迅速恢復了原樣。滄楉心中悲苦,看來這樹上的雪是永遠掃不干凈了,真恨不得一腳踢倒他的靈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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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掃來掃去過了兩個時辰,便已到入夜浮星,滄楉瑟縮著身子,感覺既累又餓,神智都有些恍惚,有好幾次都差點失足掉了下來。她不由得撐住了掃帚,愣愣地想著,這靈臺為什么只管長葉,卻不結果呢?這么大一棵樹,要是結出滿樹的果子,應該夠自己吃上半年的吧?這樣每天都可以做果醬和冰沙了,想想真是美滋滋。
怎么滿腦子都是吃的啊,罪過,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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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楉猛地拍了拍腦門,不能餓暈了頭,竟不知道長崆何時落在了身邊。他仰起臉來,冷不防地道:“這棵樹也曾經結過果的。”
滄楉滿腦子還是想著吃的,恁他神出鬼沒也不怕,竟愣愣地問道:“它以后還會結果嗎?”
長崆神思黯然,眸光似是有薄霧彌漫而下,顯得憂郁至極,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沒有以后了,他即將墮入魔道,他所剩的時日已然不多。
“不,它可以花開不敗,但是,一生只能結一次果。”
“那顆果實去哪了?”
長崆漠漠地道:“被一個女孩給偷吃了。”
“女孩?”滄楉心中發顫,冷嗤道,“她還真有福氣。”
“她現在就被關在山腳下,你還覺得她有福氣嗎?”
滄楉惶惶低眉,支吾著道:“沒……沒有?!鞭D念一想,又抬臉追問道,“我可以去山下看望她嗎?”她很想知道那女孩是怎么在監牢里活下來的,也很想知道她吃了果實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既有請教的打算,也有好奇心在作祟。
長崆不允:“你哪里都不許去?!?
“若是,我偏要去呢?”滄楉針鋒相對,神色倔強,雖是初來寶地,卻半點不愿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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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人間來,必知人世間的規矩。就像所有食鐵獸都可以叫川仔、所有外地客都可以叫靚仔一樣,那么我且問你?!遍L崆緊緊地看住她,唇角顫動,聲音似冰凌簌簌而下,“天子一怒,浮尸百萬,那我一怒呢?”
“諸天俱焚?!?
長崆眉頭一挑,沉聲道:“那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氣?!?
“我……”
滄楉愣住,頓覺在他的面前,自己所有的姿態都有點虛張聲勢的滑稽感,敗下陣來是那么的猝不及防。長崆不再言語,便瞬移而下,轉眼已至偏殿內。不到半炷香時間,他的密音令就傳到了滄楉的耳邊:
“晚膳已經備好,你可以下來吃了?!?
滄楉背著破掃帚,有氣無力地爬下了靈臺,與此前活氣四溢的她,竟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