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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人世幾回傷往事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3164字
  • 2020-02-19 21:15:10

“有一天,當你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痛苦,

你再來給我說別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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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滄楉匆匆跑回客棧的時候,裴化郎已經被那占靈師打的遍體鱗傷,不成人形。七位隨行仆人的尸體交錯著、躺在了走廊上,死狀觸目驚心。她悔不該在登陸云滄時把這家伙從海濱救起,就該讓他被赤鱬給啄食干凈的。

人世的險惡,第一次赤裸裸展現在了滄楉的面前。

裴化郎劍道玄品的人間境界,在占靈師裂天圣境的修靈境界面前簡直是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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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放過我的女兒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是裴化朗痛苦且嘶啞的聲音,額頭在地板上磕得砰砰直響。

占靈師面色陰沉,聲如從幽淵而起:“我要以她之鮮血,激活我的靈臺,助我完成躍境兩重的壯舉。”

裴化郎伏首趴在血泊里,苦苦哀求:“我女兒命劫遍布,自幼身體孱弱,是個十足的藥罐子,她對你只會有害處的。”

“她可不是普通人!”占靈師猛一揮手,便將裴化郎掀飛到了走廊上。滄楉心下悲痛,飛奔著朝父親跑了過去。

“父親,這是怎么回事啊?”滄楉蹲下身來,緊緊抓住裴化郎的肩膀,用力地搖了搖。他便緩緩睜開眼睛,笑了笑,氣若游絲地道:“楉兒,你回來了。”

滄楉撲倒在裴化郎的身上,哭得梨花帶雨:“他為什么要殺你?”

裴化朗緩了緩神,全身痛苦地抽搐著,竭力從牙縫里擠出了話:“楉兒,有些人殺一個人并不需要理由,有些人愛一個人也并不需要理由,我希望你將來歷經坎坷,也能包容這個世界,這是我和你娘最后的心愿。”

**

滄楉淚眼朦朧,用雙手死死地捂住父親胸前的傷口,想堵住血流的溢出,但是,他的身體就像遍布漏洞的篩子般,怎么努力都無法止住血。

鮮血流遍全身,裴化朗已然奄奄一息。滄楉抬起臉來,眸子里聚起憤恨的光澤,狠狠地射向了那位占靈師。他站在蠟黃的燭光中,面色陰鷙冷酷,把左手懸在空中便能感受到世間萬物的變化,和時光流逝的微瀾。他邁著步朝滄楉走來,風驟然而起,血腥味濃烈撲鼻。

“孩子,你快走啊……”裴化朗抬手推了推滄楉,兩滴熱淚滑落在木板上。

幽然散開。

**

“我要咬碎你的骨頭!”

無數恨意匯聚在心頭,滄楉拾起父親的劍,剛奮然起身,想要沖出去跟占靈師拼命,裴化朗竟抓緊了她的裙擺:“楉兒,楉兒。”他緊緊地低喚了兩聲,滄楉回過身,哽咽道:“父親,你想要說什么?”

“不要哭,不要難過,要好好地活下去……”

話音未落,裴化朗便從懷里掏出一粒藥丸,迅速塞進了嘴中。這粒藥丸乃是他們離開天澤鎮的那天清晨,裴化朗特意跪在香櫞樹下所求取來以防不測的。早有耳聞,在妖界有著無數號稱“藥殤師”的修靈者,不僅能左手回春救命,惠濟蒼生,更能右手喪天殺人,傷魂動魄。他們制造的毒境能自動改變結構,根據攻擊范圍和殺傷力度而分為兩大門類:宏派毒境和微派毒境。

宏派毒境被施展到云天中,可自由移動,無限擴散,根據藥殤師的修靈境界而定,毒殺一座城池,甚至方圓千里都是有可能的。

微派毒境則只能進攻一個生命體,詭異莫測,擅長潛伏和主動進攻,往往能殺人于無形,哪怕境界極高的一方帝尊也難逃其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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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裴化朗從香櫞處所求取的藥丸,便是一個微派毒境,能極速激發出他身體中的潛能,以達到初級修靈者那樣驚人的效果,只是藥效過后,他也會油盡燈枯,無力回天。

毒境滲入到裴化朗的體內,迅速發生效應,但見他血脈噴張,青筋暴起,全身的骨骼都發出了錯節和撕裂的聲音。在那個瞬間,他反手一掌,竟把滄楉推到了街對面的綢緞店里。她倒摔在了厚厚的布堆里,頓覺頭暈目眩,痛苦異常。

“父親,不要啊……”

裴化朗站起身來,舉劍而立,整個身軀越發的高大威猛,壓垮了客棧,足足有七八丈高,看著如同一頭遠古的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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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靈師心中一驚,悻悻地后退了兩步,掌心卻已凝聚出了一把紫色光刃。裴化郎雙目怒睜,邁動開腳步,瞬間地裂山搖,朝著占靈師狂奔而去。占靈師將光刃擲出,刺在裴化郎的胸口,竟被“砰”的一聲反彈了出去,他便只好且戰且退,盡力避其鋒芒。打斗聲在空城里波蕩無垠,竟引來了渡口一隊劍客的圍觀。眼見外人越圍越多,占靈師不敢戀戰,便收回占靈輪,轉身逃進了夜幕里。

滄楉沿著街道,呼喊著朝那位巨人跑去,巨人猛一挪腳,差點沒把她給踩死。要不是某位執劍高手凌空落下,將她及時抱起,跳躍至了他處,恐怕她就真變成了一灘肉醬。

毒境的藥效已過,巨人銳意頓消,便像泄了氣的皮球般急劇縮小,在空中來回地飄轉,等到滄楉跑到他的跟前時,他躺在地板上只有小貓崽那么大了。

滄楉愣了愣,捧起父親的尸體,只覺手中輕飄飄的,便忍不住嚎啕大哭:“父親,你醒醒啊……”

然而,裴化郎再也沒有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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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將滄楉救起的那位高手,是一位身著鑲邊繡鶴長袍的中年男子,腰掛鳳血玉佩,手提長劍,氣質高貴溫雅,本是滴水城掌外事的劍尊,只因受移星皇帝盛情相邀,切磋劍道,方才路過了云滄渡口。

眼見滄楉沉溺于悲痛中,劍尊便蹲下身來,好言勸慰道:“姑娘,逝者已矣,不如找個地方把你的父親安葬了吧。”

滄楉只顧著哭泣,絲毫沒有聽到劍尊的聲音。

整座空城禁囿于一種凝滯的悲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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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小姑娘才站起身來,抱緊父親的尸體,靜靜地沿著街道走去。看似腳步篤定,其實漫無目的,她不知該往何處去,只是想要離開,徹徹底底地離開,她要掙脫出這股悲絕的氣氛。

或許,走著走著,她就能夠回到天澤鎮里。

她想,這已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歸宿。

但是,轉念一想,天澤鎮早已被落石掩埋,消跡于人世間,她頓覺自己如同無根的落葉,隨風飄零。

她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夜是死寂而濃稠的,此刻,滄楉竟渴望被其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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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你如果要下葬你的父親,應該替他尋一副好的棺木。”

這道聲音仿佛一根繩索,瞬間把滄楉從絕望的邊緣勒了回來。她便緩緩停住腳步,嘶啞地應道:“我沒有棺木。”

劍尊便示意手下們從行囊里拿出了一個盒子,轉遞到了滄楉的面前。

“此物名叫冰玉匣,本是送給移星皇帝的貢品,今日你我有緣,便用它來入殮你的父親吧。”

“我不能要。”

“姑娘你拿著吧。”劍尊細細端詳著她,眉宇間帶著若有所思的凝重,“你只需應下我一個承諾就行。”

滄楉訝然道:“什么承諾?”

“他日若滴水城有難,姑娘可愿傾力救上一次?”

沉思半晌,滄楉咬了咬唇,靜靜地道:“可以。”

那時劍尊如何也沒有想到,數日后他會在和滄楉同往帝都的途中,被那位占靈師襲殺而死;而滄楉則被裝進了夜壺里,跟著占靈師漂洋過海,就此流落到了云島上。

**

小小的冰玉匣正好能裝下裴化郎的尸體,還真是造化弄人,皆有定數,好像這器物是專門替他量身打造的。

夜霧濃重,靜穆寥廓。天氣陰寒如一場病入膏肓。

凌晨三刻,滄楉強忍著痛苦,一言不發,穿過了整座城池。

她獨自一人,拿著父親的配劍,在面向海天的高地上刨了一個土坑。

“是時候下葬了。”

滄楉捧起冰玉匣,緩緩放進了土坑中;愣怔半晌,又很不舍地將它拿了出來,放在懷里緊緊抱著,此時,淚水又嘩嘩地落了下來。

以前她攀爬到香櫞樹上,在枝椏間奔跑,累了就卷縮在綠葉中沉睡。睡夢中,她隱約望見一個男子站在萬木之巔,身著素衫,舒朗不羈,手中旋轉著一個五彩的蹴鞠。萬千巨樹紛紛伸展枝葉,將樹頂聯袂成片,猶如平坦的綠地,他素履其上,朝滄楉走來。

他將蹴鞠擱下,拉起她的小手,微笑著道:“小姑娘,你知道嗎,我以前非常非常喜歡你的母親。就算她離開多年,我也依然沒有忘記她。”

以前,她總是聽人說起母親的遭遇,隱隱察覺到了香櫞、父親和鄉鄰們的痛苦,卻從不懂生離死別的深意。

而這一次,滄楉深深切切地感受到了。

“父親,我想讓你帶我回家……”

待諸事畢,滄楉將腦袋埋在膝間,在墳堆前靜靜地坐了一會,以撫慰心中彌漫且婆娑的心緒。

直到天色將曉,她想,是時候離開了。

她要前往帝都,尋找祖父。

那是她在人世間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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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滄楉默然轉身時,不遠處的海濱正凝聚出一道光芒,金燦燦的光從空中螺旋直下,越聚越亮,越聚越小,很快,那團光芒便幽然墜地,形成了一個縹緲而明凈的身形。

雖然是坐在熹微中,但他的身體始終比夜色、比漁火都要明亮得多。

滄楉清晰地記得這背影和著裝,便鼓起勇氣,朝著他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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