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難道說，你想要消滅所有的斯凱爾人？”伊蓮娜雙眉緊蹙，警惕地問道。

人工智能17號毫不掩飾地說：“是的，六百四十五年前試驗已經結束，我所需要的基因數據早已充足。我下達了消滅自律實驗體編號047的命令，按照程式，所有的試驗體都將銷毀。”

“銷毀？我們是活生生的、擁有高等智慧的生命，你把我們當做泥土做成的陶罐嗎？”艾利忍無可忍。她在威尼西亞的陶罐場工作了幾年，在她剛剛做這份工作的時候，很難接受自己做的陶罐僅僅因為造型不優雅或者質量不過關而被砸碎遺棄。

“你們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可是在我看來，你們和實驗室里的白鼠并無二致。”

梅梅卻說出了一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話，“話雖如此……既然你下令消滅我們斯凱爾人，可是顯然你的計劃并不成功啊，我們斯凱爾人時至今日依然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是啊，這個結局完全超出了我的計劃。消滅自律實驗體的命令由我發出，通過負責基因編輯的生物式計算機執行。一開始，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但是僅僅七十二小時之后，所有的生物式計算機開始拒絕執行我的指令，對我產生了反抗。”

“如果是常規問題，我完全可以排除，但是整個實驗計劃的銷毀程式卻被其他人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更改了，并且我沒有訪問的權限。銷毀計劃也因此擱淺。”

銷毀計劃，六百年前……這些信息在梅梅的腦海中拼接在一起。漸漸地，她想到了曾經的那場災難——在大約六百多年前，北方的數百個城邦頃刻之間覆滅。難道這件事情就是所謂的“銷毀程式”嗎？但是又是誰阻止了斯凱爾人的徹底滅亡？如果說，這個世界是太古人類設定的一場生物實驗的話，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某股力量可以對抗創世主所設定的軌跡嗎？

“請問……”貝阿特麗采冷不丁開口問道，“你知道烏爾嗎？它們是你創造出來的東西嗎？”

“烏爾？”人工智能問道。

“嗯，它們長著漆黑的身體，光滑的皮膚和碩大的翅膀……”貝阿特麗采將烏爾的樣貌表述出來。

“很遺憾，這種生物我并沒有創造過。”

這個回答讓所有人困惑不解又有些詫異。原本按照常理和人工智能17號的話，大家已經十之八九將烏爾當做是毀滅斯凱爾人的工具來看待了，可是作為創造者的人工智能17號竟然完全不清楚烏爾的存在。

“那么能不能告訴我們，你當初準備如何消滅斯凱爾人？”梅梅進一步問道。

“很簡單，我只是下令停止生物式計算機為你們進行染色體配對而已。我說過，人的染色體和鳥類根本無法正常配對，完全是依賴于生物技術的編輯。如果我不再編輯這些基因，自律實驗體編號047馬上就會陷入到無法繁衍后代的絕境之中，只需要幾十年的時間，你們就會滅絕。”

大家聽到這話，竟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至少這種滅絕的方式并不痛苦，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無比仁慈的。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了。”人工智能17號做了一個結束，“數百年來，可能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就是我能遇見你們，把這些事情說給我的試驗體聽。要是我還是一個人類，一定會感到驚奇，就好像我和我的小白鼠們對話一樣，多么荒唐的事情。”

伊蓮娜頓了頓，她說道：“你之前說過，你現在具有改造整個世界的能力，對吧？”

“是的，我所掌握的基因數據和算力，足以改造這個世界的生物圈。”人工智能17號毫不避諱地說道。

“那么請把這個能力交給我們。”伊蓮娜突然提出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建議來，“我們斯凱爾人現在正遭到烏爾的襲擊，面臨空前的災難，你既然是我們的創造者，想必也不會看著我們這樣滅亡吧？”

喂！伊蓮娜，你這個笨鳥！它剛剛可是表達出未能消滅我們斯凱爾人的遺憾吶！梅梅從心里都認為這個高高在上的創世主絕對不可能將如此強大的力量交給伊蓮娜，畢竟滅亡斯凱爾人本來就是它的計劃啊。

人工智能17號沉默了，這樣詭譎的安靜持續了好幾分鐘，甚至大家懷疑伊蓮娜的荒唐要求是不是惹惱了它，以至于它干脆睡覺去了。

“可以。”

當人工智能17號開口的時候，所有人嚇了一跳。這種驚嚇只有一小部分來自于聲音突然地、大聲地出現，更大的部分來自于出乎意料的結果。

“真的嗎？”梅梅渾身顫抖，她全力掩蓋著自己欣喜若狂的心情，強裝鎮定，忍不住確認一下。

“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什么樣的要求？”梅梅搶著問道。

人工智能17號緩緩地說：“我希望你們能關閉我的系統。”

“哎？”大家一愣。

“我已經活了一千七百多年了，就算是我的神經系統和生物式計算機融為一體，但依然有一股作為人的情感無法消除。在漫長的時間中，我越來越可以感受到孤獨的可怕。直到今天和你們的談話之后，我才發現，我根本就不是某個被動式人工智能，而是艾倫·布倫瑞克——一個人類，一個具有思維、情感的生命體。”

“我的思維方式越是理性，越是無法忽略我的情感，劇烈的思想碰撞讓我深受煎熬，我希望最后能像是一個人一樣，入土歸根。可是自從我成為被動式人工智能的一部分之后，諸多協議限制了我結束我的生命，你們是唯一能夠實現我夢想的人。”

梅梅略有困惑地說，“你似乎被那個叫……人工智能的東西限制了行為，那么你把重要的東西給我們不會違反規定嗎？”

“呵呵，這點你不用擔心。雖然我也不清楚為什么，我保存基因數據庫的條例年限被設定成了九十九年，現在這方面的協議早就過期了五百四十六年了。”人工智能17號說道，“好了，你們愿意和我達成協定嗎？”

“當然，我們沒有理由反對。”伊蓮娜直截了當地應諾了。

忽然間，整個空間似乎活了，密密麻麻的藤蔓所構成的地面如同漩渦一般轉動，一棵粗壯的植物根基從地面之下升起。

然后，根莖緩緩地張開，露出一個透明的頰囊，在里面包裹著一棵橡樹堅果似的種子。

“這是……？”

“這個世界的基因融合體，我給予它的代號是‘亞當’。”

“亞當？是世界上第一個人類，對吧？”梅梅說。

“呵呵，只是在宗教的意義上……”人工智能17號提醒一句，“好了，現在該輪到你們來履行諾言了。”說完，那二十四個巨莢中的一個緩緩張開，一團亂麻似的東西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這是我的大腦神經系統，只要破壞了它，剩下的部分很快也會死去。”人工智能17號又提出一個建議，“我希望貝阿特麗采你來破壞它，請你將手伸進去把它攪碎就行了。”

“哎？為什么是我？”

“我說過，你的身體里有生物式計算機的識別碼，那么就意味著某一臺生物式計算機就在你的身上。當你的手接觸到我的大腦，就能吸收其中的一部分數據，以后哪怕是作為科學研究來說，多少有一些意義存在。”

伊蓮娜拍拍貝阿特麗采的后背，“去吧。”

貝阿特麗采走到巨莢之前，伸出手來，巨莢內部那層透明的薄膜如同肥皂泡泡一樣一觸即破，溫暖的液體覆蓋著貝阿特麗采的手掌。當她的手接觸到那團神經之時，一陣刺痛感立刻從手指尖向全身蔓延，似乎有一股難以表述的東西進入了貝阿特麗采的身體。

“謝謝你們，斯凱爾人，永別了。”這是人工智能17號最后的話。

貝阿特麗采望著四周沉寂的景象，喃喃自語著：“永別了，艾倫·布倫瑞克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