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北，你無權保持沉默，并且，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剛一打開宿舍門，就是這么一句秉公執法的話。

“喏，你的重慶小面，還有你的宮保雞丁蓋飯。”異常淡定地把飯卡放在林璐桌上，陸小北伸了伸懶腰，準備小憩一會兒。

顏林二人對視一瞬，林璐立馬狗腿地跑到陸小北的身邊，拽了拽她將塞未塞的耳機：“剛剛微博上有人放了你和唐宋學長在食堂里眉目傳情的照片，反正下午一點半才上課，陸大小姐你行行好，滿足下我和小雨二人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嗯嗯？”

“再追加一周的飯費？”

“哇哭了！譯林小雨你們看！北北又趁火打劫！”

“哦？這樣啊，那算了，各位午安。”陸小北晃了晃手中的耳機線挑眉笑道。

“等等……就三天，再加三天！不能再多！”

得逞后的陸同學露出了招牌式的喵咪笑：“成交”

“我高一在帝都上學，和高三的唐宋學長在同一所學校，后來因為老陸工作調動，高二回到了杭州，唐宋學長呢，一直都很出眾，年級第一是他，學科競賽第一也是他，就連我們高一教室后墻上的范文也毫無例外都是他的作文。”陸小北懶懶地斜靠在椅背上，“直到有一次校長頒發全校獎學金……”

“然后，你們一見鐘情，瞬間墜入愛河？”林璐兩眼放光。

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不是，我們在后臺候場的時候，有個學姐的演講稿弄丟了，她很著急，我就把我的稿子遞了過去，沒想到唐宋也在同一時間遞出了他的演講稿。”

“難不成唐宋喜歡的是那個學姐？！”臥槽！這么狗血的么。

顏雨一臉黑線：“……璐璐啊，你聽北北把話說完。”

“先上臺的唐宋把稿子遞到了學姐手里，自己臨場發揮了一次演說，和文稿上寫的完全不同，是一些思辨性的內容，但同樣很精彩，事后學姐感激地要請我們吃飯，我推脫不掉，就答應了下來。”陸小北說到這里，徹底攤在書桌上，“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我在那家粵菜館里居然被兩瓶RIO放倒了……”，垂眸看向抱枕的細絨，長長的睫毛微顫，“后來好像是學姐把我送回了家，第二天，學姐說我酒后對唐宋表了個白，被他拒絕了，再后來我跟著爹媽就回到了杭州”

“這明顯就是那學姐居心叵測！”林璐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哈欠直打的陸小北。

“應該不是的，在那后來有幾次和學長打了個照面，我試圖和他搭話，但他總是一副淡淡然，有意疏離的樣子。”用臉蹭了蹭淡藍色的抱枕，陸小北擺了擺手，示意大家趕緊午休。

“你們的交集就到這兒？我不信，肯定還有更勁爆的內容！”林璐抱著陸小北的右手臂晃啊晃，“我的北啊，你就當是可憐可憐我……”

含笑不語，陸小北將頭緩緩埋進臂彎里，直到眼前徹底陷入一片黑暗。

正如林璐所說，他們，其實是有交集的。她剛邁入高一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他。

那是在一個細雨蒙蒙的春雨午后，柳樹抽出新芽，嫩蕊輕吐芬芳，遠處鶯啼清脆，近處書聲朗朗。

剛下飛機，陸小北就馬不停蹄地趕來報道。參加完表姐的婚禮，陸氏夫婦還留在美帝到處游玩。陸小北輕嘆，爸媽貪玩的程度向來都是一等一的，每次還得讓她各種善后。什么票找不到了啊，銀行卡丟了啊，找不到地方啊……

可能，她有一對兒假爹媽。

學校很大，陸小北辦完入學手續，一路詢問著走到高三教學樓，拜訪老陸的大學舊友戴老師。出來的時候，恰逢學校的午餐時間，同學們說笑著結伴走向食堂。

陸小北途經一個教室，透過門的縫隙，一眼看到了他。

桌上是半開的紅十字箱，每個班級都有，用來處理日常跌打輕傷。唐宋平靜地撩開白色校服T恤，胸部下方，肋骨處的淤青紅痕猙獰得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聽到聲響，門內的他微微側頭，掃向聲源，墨色桃花眼深如寒潭，白皙的面龐無波瀾。慌忙躲閃后退，陸小北緊張地捂住口鼻，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回過頭，唐宋拿出碘酒，用棉簽沿著傷口慢慢擦拭，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清冷淡然，就好像，這個拇指寬，深深斜插在身體上的傷口，是別人的一般。透白的皮膚和猩紅的傷痕，觸目驚心，血珠似凝脂一般滑落，滴于黑色校褲上，了無痕跡。

春雨，教室，少年，傷痕。

這幅畫面，自那一刻起，深深扎入陸小北年僅十四歲的記憶里。不，不對，是以后的每一段，和他有關的記憶里。令她震顫的不是白紅黑這三種顏色的碰撞，也不是少年如神祗般俊美的面容。而是，他瞳孔下，一眼望不見底的孤獨與寂然。

她想要，靠近他，擁住他。于是，她開始了長達一年的追逐之路。

拐著彎地四處留意著他的消息；

主席臺下探頭探腦的偷偷凝視；

佯裝毫不在意地路過他的身旁；

按耐住傾慕地主動說學長好啊；

抱著他的試卷歡喜地親上幾口；

得知和他一起發言的激動興奮。

校級頒獎的那次發言，只不過，是他們正式的“相見”。

……

“哎我說，當初可是你慫恿北北問出了語出驚人的問題，我還以為你喜歡人唐宋呢？看這架勢，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兒啊……”顏雨戳了戳林璐不停晃動的小馬尾，“璐寶兒，麻溜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吧！”

聽到這，陸小北覺得內有八卦可挖，將腦內回憶悉數收藏放妥，擱在手掌上的腦袋活絡地搜尋著蛛絲馬跡。那次宣講會除了唐宋和那幾個部長外，還有哪個顏好有料的人來著，這人還得和唐宋關系密切，眉尾一挑，她慢悠悠地直起身，“那個很會活躍氣氛，但是有點兒話嘮的主持人？”轉頭回望，“譯林學姐，就今天中午和唐宋一起吃飯的球服男，他叫啥來著？”

“數學系的劉哲？今天微博上想高價買斷你個人資料的那位？”顏雨打開微博的私信框，“備注是Z大數學科學學院學生會主席，這頭像好像是他本人”

陸小北看著遞過來的手機屏幕，“真沒看出來，咱璐爺還是個經商的好料子，只不過，難道我的微信號就值這么點兒人民幣？”杏眼彎彎似月牙，勾唇壞笑，“不然，咱們再和他商量下，價高者買斷，絕不傳給其他任何人，順便還能把璐寶兒拐回家。”

倏地一下，林璐滿臉通紅，手忙腳亂地解釋道：“不不，別別別……我就是想，既然劉哲學長都提示我們積極發言了，然后，我就配合他一下，但是，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問他有沒有女朋友，所以只好拿唐宋學長當擋箭牌，引起他的注意……”越說臉越紅，直到最后，聲如細絲。

忍受不了室友們曖昧的小眼神，林璐立馬掉頭，顫顫巍巍地將火炮口轉向陸小北：“北北，你，你既然認識唐宋學長，怎么一開始還一臉我們很不熟的樣子……”

重重地嘆了口氣：“我，陸小北，就在今天，正確又深刻地認識到了之前犯下的滔天大罪，這不，晚上還要去負荊請罪么。”

“怎么個負荊請罪法？”顏雨的腦袋里又開始翻云覆雨，“是那樣，這樣，再那樣么？”

嘣的一聲，陸小北隔著林璐的腦袋，狠狠地彈了下顏雨的腦門兒：“一天天的，想啥呢？是請客吃飯！”

……

提前十五分鐘下了樓，和上不同選修課的顏林二人告別，陸小北深吸了幾口桂花香，隨后拽著程譯林蹦著跳進了馬路旁的樹蔭里。

輕輕拂去陸小北頭頂的桂花，程譯林想起了那天她在階梯教室里緊張忐忑的模樣，“北北，一切都過去了。”俯身凝望著她漆黑瞳仁里深藏的細小傷痕，程譯林的心微微一窒。

彎起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陸小北嗯了一聲：“是啊，誰還沒個表白被拒的人生經歷，學姐你放心，兩年的時間足夠抹平那一丟丟的青春期小悸動了”

可是，陸小北內心深處比誰都清楚，人一旦有了感情就窩囊的不行，她說對往事徹底揮手告別，再喜歡也不回頭。其實就算她冰封自我，那人只要揮揮手，她就會義無反顧地毫不自知地用她僅有的一點體溫，沖破桎梏，向他奔去。

破碎的陽光照進陸小北的明眸中，暗香浮動，光影輕淺。程譯林看著她眼中的釋然，心中仿佛有千樹萬樹的梨花在無人知曉的領域，安靜地，悄然地，肆意地綻放。

“小心些。”程譯林清秀的眉眼舒展開，她邁步靠近那個小小的，名叫陸小北的光源，輕拉起她的手緩緩握緊，與人流一起向著教學樓走去。

道路的另一側，劉哲啃著棒棒糖，拍了拍唐宋的肩膀：“唐大公子，那不你家陸小北么？我說，我那錢可是被人家室友退回來了。再者，我和管理校微博的那幫人不熟，要不你親自出面處理一下。不然，要是照這個情形發展下去……”故意停頓，意有所指，“陸小學妹可就要被別人追走咯。”

沒有說話，唐宋看著陸小北與程譯林交握的雙手，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