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冰涼，似乎有什么東西落下來，我睜開眼睛，頭上是一片樹木的綠蔭，斑駁的樹葉間落下的雨滴，滴落在我的臉上，而此時的我正躺在地上，待我伸手去擦?xí)r，手竟然直接穿透了皮膚。

我倏地坐起身來，將雙手攤在面前，是一雙手的形體沒錯，卻沒了實體。怎么會這樣？我又伸出手，去觸摸身旁的樹干，手掌再次穿透過去。我恍然意識到一個事實——我沒有實體了。

昏迷之前怪物和曼珠說要將我們兩個分離開來，而現(xiàn)在，我變成了一個透明的東西，甚至連自己是什么都不清楚，這說明在分離的時候出了問題。如果沒猜錯的話，很有可能是曼珠占據(jù)了我的軀體，而現(xiàn)在的我或許是一個游魂，又或者只是一個擁有獨立思想的東西，說不出是生是死。

我站起身才發(fā)現(xiàn)所處的地方是仁愛院的后院，嘉敏常發(fā)呆的這棵樹下。人死了會回到最初的地方么？

我穿越墻壁，直接進到仁愛院的宿舍里，此時的宿舍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我心一驚，飛快地跑出宿舍，找遍仁愛院后終于在食堂里發(fā)現(xiàn)了孩子們。此時江姨正帶著孩子們吃飯，孩子們看起來并無異常，飯吃的很香，病似乎已經(jīng)痊愈了。

他們好了？我忽然有一種錯覺，仁愛院還是原來的仁愛院，而后來所發(fā)生的一切，都不過是我一個人的幻想，唯一改變了的只有我。

我游走到江姨的面前，同她打招呼，江姨就像看不見我一樣繼續(xù)喂孩子們吃飯，我又走到嘉敏的面前，她也看不見我。無奈之下，我走到年紀最小的孩子身邊蹲了下來，可是狀況依舊和前兩次一樣。看樣子，傳說中小孩子可以看見大人看不到的東西也是騙人的。可我究竟是什么？

我失魂落魄地飄回到院子里，天上的雨刷刷落下，透過我打落在地上。慶幸的是，我的感官還在，還能感受到雨水的涼意，這大概是我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lián)系了。原本是擔(dān)憂仁愛院的孩子才會跑出來，如今他們已經(jīng)無礙，我的心愿已了，一時間竟有些茫然。

也不知道我的軀體怎么樣了，如果曼珠占據(jù)了我的身體，那怪物必然有所察覺。不過既然身體還在，血液的效果應(yīng)該不會消失，至于曼珠選擇和怪物斗智斗勇還是逃走去找玄岸，我都無從得知了。

我飄蕩回仁愛院的宿舍，回到曾經(jīng)住的那個房間，房間已經(jīng)改裝過了，增加了幾個床鋪，又住進很多可憐的孩子，連我曾經(jīng)生活過的痕跡都不見了蹤影。天大地大，竟沒了我的容身之處。

正在飄忽躊躇之際，我忽然在宿舍的鏡子里瞥見一個女子的身影，她一身復(fù)古的白色長袍，佇立在屋子里，眉目間隱約可見愁容，那張臉卻是纖塵不染。我見過像玄岸一般超凡脫俗的存在，眼下的女子竟然比玄岸還要出塵。更奇怪的是，她好像正在看著我，我回頭朝鏡子中的方向看去，才發(fā)現(xiàn)女子所站立的地方正是我所在的位置，而鏡子里的人，竟與我的動作一致。

我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鏡子中的人隨著我的動作做出同樣的動作，恍然中我意識到一個問題，那里面的女子是我。可是，又不是我，不是我軀體本來的模樣，可現(xiàn)在承載著我意識的女子又是誰？

“你是誰？”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我的思考，我抬起頭看見來人，如同抓住一個救命稻草。

“何奈?！蔽绎w快地飄到他的面前。

“你認識我？”何奈一臉茫然的看著我，慢慢的，目光開始產(chǎn)生了變化，我知道他已經(jīng)認出我來了，雖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沙婳，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何奈圍著我轉(zhuǎn)了一圈，似乎在適應(yīng)我的新模樣。

“說來話長。”我忽然想起在忘川時，他背叛了我，就不愿過多提及，“你怎么會來這？”

“我來送藥?！彼瘟嘶问种械臇|西。

“什么藥？”我看過去，他手中只有一個小瓷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還魂散?！?

還魂散？早前他曾提過還魂草，我料想這還魂散就是還魂草所制成的，這么說孩子們是因為還魂散才痊愈的。

“謝謝你救了這些孩子們?！?

“不用謝我，我只不過是幫忙跑腿，從取藥到追魂都是玄岸做的。”何奈轉(zhuǎn)身走向食堂將藥遞給江姨，又叮囑了幾句。

江姨接過，不住地道謝，“要是小婳還在就好了?！彼难劾锓浩饻I光，我伸出手，手指卻從她的臉龐穿透過去。

何奈掃過這一幕，隨后收回目光，對江姨道別，與此同時，對我做了個手勢，招呼我離開。我回頭看了大家一眼，才跟過去。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從仁愛院出來走到一個無人的地方之后，何奈迫不及待地問道。聽他的語氣，儼然一副問不出個所以然就決不罷休的氣勢。

“應(yīng)該是我先問你才對，說好帶我離開忘川，為什么把我交給玄岸？”雖說救孩子這件事我很感激他，但我也是個記仇的人，囚禁在黑暗中的那段日子還歷歷在目。

“外面不安全，你沒有能力自保，我也保護不了你?！焙文谓o的答案簡潔而官方。

“那你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嗎？沒有自由，我寧愿死?！?

何奈沒料到我會這么極端，一時沉默。

我會記仇，但也分得清眼下的情況，也有一些疑問需要他的答案。

“你為什么能認出我來？”

“直覺，或許是因為我喝過你的血，所以能夠感應(yīng)到。”何奈解釋道。

“可我沒有實體，現(xiàn)在只是一個靈魂，或許連靈魂都不是，只是一個漂浮的人格?！?

“人格？我做了這么久的鬼，再清楚不過，你是一個靈魂，不是什么人格?！?

“可曼珠……”我忽然想起，自始至終，人格這件事也只有曼珠提起，而那個怪物的話本就不可信。那曼珠又是怎么回事，難道我的身體里，住了兩個靈魂？

“曼珠？”何奈疑惑道。

我怎么忘了，自始至終接觸過曼珠的人只有我和那個怪物，他們說的話是真是假，都有待考證，我竟然當真了?？扇粽嫒绾文嗡f，我是一個靈魂，那眼下的這幅模樣又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太多的疑惑，至于答案，暫且無從得知。

“我看孩子們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了，你和玄岸應(yīng)該花了不少的心思?！蔽肄D(zhuǎn)移話題。

“他們只是看起來正常，還魂散配合你的血液僅能保證他們的身體機能，但精神上……畢竟魂魄有所殘缺，還是要把魂魄聚齊才能真正的恢復(fù)正常。”何奈臉上閃過一絲無奈，我知道他已經(jīng)盡力了。如今只有讓怪物吐出魂魄才行，可惜我已經(jīng)失去了可以與它交換的條件。

“還是謝謝你和玄岸?！蔽页烈鞯溃妓髡业焦治锏姆椒?。

“玄岸明明將你關(guān)起來，你是怎么逃出來的？又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何奈的目光在我身上流連，眼神似是有些心疼的意味。

“一言難盡，別這樣看著我。”他這樣的眼神除了有些尷尬外，更多的是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還是個笨死的不止一次的白癡，“對了，玄岸在哪？他……還好吧？”我忽然想起怪物的話。

“你知道他出事了？”何奈微愣，似乎沒料到我會知道這件事。

“其實離開忘川之后，我見過那個怪物了。”這個時候，我也不再隱瞞。

“你知道為什么玄岸非要將你關(guān)在地宮嗎？因為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那怪物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大些，它知曉你就在忘川，甚至能夠突破忘川的結(jié)界。”

“那么厲害？”能夠上天入地，這樣的怪物或許不應(yīng)該稱之為怪物，怕是應(yīng)該成魔了。

“也好，對你來說，也算是個教訓(xùn)。”何奈竟然點點頭。

截至到現(xiàn)在，我還沒見過以生命為代價的教訓(xùn)，這樣的付出，未免也太大了，但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逃出那里。

“玄岸究竟怎么樣了？”

“耗費太多修為，在閉關(guān)而已，這個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差不多了。”何奈望著天邊，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還沒有停，天上仿佛漏了個窟窿，稀里嘩啦的下個不停。我站在雨里感覺雨水從軀體穿過，心里冰涼一片。何奈也沒有撐傘，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雨水竟然也可以穿透他。明明剛才和江姨碰面的時候，他還是一副實體。

“你怎么也……”我望著他的后背，開口道。

“以我現(xiàn)在的靈力，也只夠支撐短暫的實體。”他的語調(diào)有些凄涼，如同天空落下的大雨一樣?？礃幼游也辉诘倪@段時間，無論是玄岸還是他，都經(jīng)歷了一些不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