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事情都是我們不能要的完美，當所有期許，都變成了失望以及絕望的事情，這個世界就變成了灰暗。

六月二十五，淳于曦啟程回京，七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奔赴京城，聲勢宏大，為首的是一頭白發，一身白衣，騎著紅色烈馬的淳于曦，身側是子桑陌離。

淳于曦對子桑陌離說道：“你大可不必跟來的。”

“白宮寧那樣的人，又豈是那么容易對付的，難道你以為你真的能對抗得了人心，”子桑陌離搖搖頭，“他這些年的布置，都是在收攏人心，只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就會顛覆乾坤，就像是如今這樣，我敢打賭，哪怕是你圍攻京城，還會有無數百姓擋在前面，說他是一個好人，而你卻是惡人中的惡人。”

聽了淳于曦說她和白宮寧的故事，子桑陌離覺得白宮寧足夠當自己的對手，他依舊想要這個天下，但是他不忍心傷害淳于曦，堂堂正正的拿到，總是要比讓她一夜白頭，傷心欲絕要好很多，至少這個敢愛敢恨的女子，也會堂堂正正的認輸。

淳于曦也說了，在她選擇要打下整個天下的時候，就已經和過去的自己劃清了界限。哪怕淳于曦的心里依舊還有些念頭，可人的選擇，終究是要有一些為了自己，也為了愛自己的人，對于一個忘記了自己，只是有些模糊記憶的人，再多的期許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的白宮寧，哪怕是淳于曦將這些事情告訴他，他就真的會相信嗎？

就算是從前，白宮寧又真的會完全相信淳于曦嗎？

子桑陌離覺得他不會，要不是自己是在他們兩個人之外的局外人，自己也不大會相信淳于曦說的話，子桑陌離覺得淳于曦現在還是傷心的，而且是很傷心的那種，只是沒有表現出來，也許等見到了白宮寧，一切都會按照他應該存在的軌跡出現。

……

白宮寧并沒有因為得到了洛朝的大半天下而開心，反而日漸消瘦，失魂落魄，他一直重復在那個令人心碎的夢里，無法自拔，日日夜夜都在那個夢里，那雙凄涼絕望的雙眸，就那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一遍遍的將自己的心碾壓到塵埃里，然后放肆的嘲笑，譏諷。

他的腦海里總是會不斷的浮現出淳于曦的身影，會不斷的出現另外一個自己，告訴他現在做的都是錯的，告訴他會后悔的，告訴他會一輩子活在自責中，會用一輩子的痛苦去償還他如今做的事情。

永寧大帝的女兒，如今的公主，白宮寧的妻子淳于悠端來一杯熱茶，溫和的問道：“你怎么了？”

白宮寧搖搖頭，淡道：“沒什么。”

“明年咱們的孩子就出世了。”淳于悠輕輕的撫摸著肚子。

白宮寧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些，“你先去休息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我在這里看著你。”淳于悠溫柔的說道，京城白三公子，是哪個女子不想要得到的呢，雖然他和自己的堂妹淳于曦之間有些糾葛，可現在他終究是自己的男人了，而淳于曦，根本配不上這樣的男子。

白宮寧搖搖頭，看似整理最近的情報，子桑陌離和淳于曦走到了一起，淳于曦率領十萬大軍往京城而來，好像從這些情報上面，他就能感受到那七十萬大軍的鐵蹄踩在自己胸口的窒息感。

沉重得讓他無法呼吸。

白宮寧強壓下心頭的不適，起身說道：“我出去走走。”

七十萬大軍，不是那么好壓下的人，可淳于曦與子桑陌離一起，就坐實了之前的謠言，按道理說她要過來，是不會那么輕松的，只能一城一城的打開，如果是這樣，那么北莽的人也會順著這一條路，順理成章的踏入洛朝，那么自己之前的布局，就毀于一旦了。

但是從北莽那邊的消息，北莽按兵不動，沒有一點調動的趨勢，白宮寧不明白子桑陌離為什么會放棄這樣一個大好的機會，因為他喜歡淳于曦嗎？

一個欲圖爭霸天下的人，卻被兒女私情左右，他又哪里配得上作為自己的對手？

白宮寧松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北莽順勢而來，那么一切都還有轉機，他低頭看著自己有些顫抖的手，馬蹄聲依舊在耳邊環繞，他的心卻忽然痛了起來，揪心的痛，他不愛淳于悠，也不會愛淳于曦，他只是愛權勢，僅此而已，雖然權勢也太過無聊，可除了這些事情，好像也沒有什么可以做的。

……

八月十四，中秋佳節。

白衣染血的淳于曦，站在了京城門外，她翻身下馬，子桑陌離便跟著一起，抬頭看著那個站在城頭的白宮寧，大聲喊道：“白木頭，要不要下來聊聊？”

淳于曦平靜的看著那一襲白衣，她的身上不斷的低落鮮血，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七十萬大軍，走到這里的也有五十萬，子桑陌離也受過不輕的傷，都是為了保護自己，淳于曦覺得有些悲哀，那個自己心心念念了兩世的男人，卻是傷得自己最深的那個。

自己一直提防的人，卻一直在救自己的命，她無奈的笑了笑，嗓音沙啞，“白宮寧，好久不見。”

“淳于君不是我殺的，先皇操勞過度而死，”白宮寧淡淡的說道，“如今你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北莽蟊賊一起，攪亂我洛朝嗎？”

“真慶幸你如今還能披著人的面皮，不然我已經自己是在跟一頭畜生說話，”淳于曦嗤笑道，他環顧四周，忽然拉著子桑陌離的手，“和你們想的一樣，我是子桑陌離的女人，他以十三城為聘，送我不世之威名，我哥哥淳于君也的確是你們所說的那樣，我父皇也的確是荒淫無道，我娘親也的確是個不檢點的婦人，我淳于曦就是浪蕩成性！”

“這樣，你滿意嗎？白宮寧！”淳于曦冷冷的說道。

子桑陌離低聲對淳于曦說道：“要不然我幫你殺了他，然后你跟我回去生孩子？你話都這樣說了，我感覺我很吃虧。”

淳于曦瞪了子桑陌離一眼，對白宮寧說道：“白宮寧，我淳于曦就是一個無恥的女人，但也知道什么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你我，只能有一個或者，若是你像個娘們兒，躲在后面晚些陰謀詭計，那也無所謂，大不了玉石俱焚，踏破這京城，又如何？！”

淳于曦身后的五十萬大軍起身吶喊，“戰！戰！戰！”

淳于曦是什么樣的人，他們很清楚，戰場廝殺，巾幗不讓須眉！

淳于君是什么樣的人，他們很清楚，淳于君身上是傷疤，有多少是為他們這些人擋的！

洛朝先皇是什么樣的人，他們不是很清楚，但是有這樣兩個孩子的人，絕不是什么荒淫無道之輩，幾十年前，還曾經戰場廝殺的人，老兵們都還記得！

“白宮寧！來！”

淳于曦長劍出錢，殺意凌霄，這一路過來，她聽過了太多的流言蜚語，他要多狠的心，才能將自己污蔑成一個不要臉的蕩婦！

白宮寧看著淳于曦，淡淡的說道：“如你所愿！”

白宮寧跳下城墻，子桑陌離踏出一步，淳于曦拉著子桑陌離，“我自己來。”

“事不可為就退回來，我可以保護你。”子桑陌離低聲說道。

曾經相愛的兩個人，卻要生死搏殺，子桑陌離看得也不是滋味，他自問無情，可天下只要是人，又哪里能夠無情？

白宮寧能夠執掌洛朝整個江湖，又豈是易于之輩，可他每躲過淳于曦的一劍，他的心就要痛一份，淳于曦出劍毫不留情，可他看見了她眼里的淚水，就像是夢里的那樣，失望，絕望，凄涼。

白宮寧心神恍惚，淳于曦抓住機會，一劍刺向他的心臟，“小心！”有人喊道，瞬間將白宮寧驚醒！

白宮寧雙指夾住就要夾住淳于曦的長劍，淳于曦卻凌空旋轉，長劍翻轉，白宮寧只能后退，在淳于曦落地的瞬間，一腳踢在淳于曦的小腹，淳于曦倒飛出去。

她本身就受傷很重，哪里能真正和白宮寧抗衡，子桑陌離接住淳于曦，和追來的白宮寧對了一掌，倒退出去，“對付一個受傷的小美人兒，都要下死手，白宮寧啊白宮寧，我還真是高看你了。”

“亂臣賊寇！”白宮寧冷冷的喝道。

淳于曦與子桑陌離聯手對敵，可是他們兩個都已經受了傷，哪里能夠打得過全盛時期的白宮寧，兩人漸漸落入下風，白宮寧看出子桑陌離一直在護著淳于曦，心下一狠，壓下心頭的煩躁，全力攻擊淳于曦！

淳于曦已經近乎力竭，一個不穩就被白宮寧奪劍而去，子桑陌離連忙扶住淳于曦，白宮寧一劍刺向淳于曦的咽喉，子桑陌離想要將淳于曦推遠，可就是那一個剎那，淳于曦輕聲對子桑陌離說道：“謝謝……”

“噗嗤！”

長劍貫穿了淳于曦的心臟，強大的內里瞬間將淳于曦的心臟震碎，子桑陌離在地上滾了兩圈，“淳于曦！”

子桑陌離目眥欲裂，連滾帶爬的跑過去，白宮寧愣愣的站在原地，“我……我……我殺了她……”

“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

子桑陌離抱住淳于曦的尸體，她的嘴角帶著笑容，眉宇間都是釋懷，白宮寧丟掉了手中的長劍，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腦海中被自己刻意遺忘的記憶瘋狂的涌現。

“小娘子……”

“這件披風才十五兩……”

“壯士……”

白宮寧像是發瘋了一樣抱著頭，跪在地上涕淚橫流，子桑陌離抱著淳于曦，用盡全力往外跑去，剩下的五十萬大軍看了看周圍，好像他們一直堅守的王朝，并沒有那么好，他們都返回了鎮北城，一生再未回過洛朝。

……

洛朝永寧三年，珈藍古寺里面多了一個邋遢和尚，整天靠在梨花樹邊，嘴里喃喃念叨：“小曦兒，下雨了，咱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這伽藍寺，已經多年未曾落雨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