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看西蒙的眼神是敬畏中帶著幾許恐懼的，就算他行將就木，依舊是謹慎得很，不敢有半點松懈。隨之，不管是戴納還是戴高樂夫人，甚至是勒麥爾，他的眼神、態度都是十分謹慎的。

如今坐在他面前的戴納失去了背后那座結實的靠山，就算戴納的氣質比以前成熟了許多，約瑟夫看她的眼神也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傲慢。

“切利亞小姐，開會之前我想請您答應我一件事。”勒麥爾低聲對戴納說道。

“什么事？”

勒麥爾看著戴納，那雙鋒芒畢露的眼睛突然變得溫柔，溫柔中又帶著幾許的無奈：“不是什么大事。要是約瑟夫提到了什么你沒有把握的事情，請您放心地交給我。”

戴納聞言一愣，她看著勒麥爾，似是嘲諷一般地笑了一下。

勒麥爾見她這幅表情，不由得一陣心寒。他自嘲一般地笑了一下，撐著臉皮笑道：“我就當您同意了。”

戴納看著他，皺著眉頭，刻意刁難道：“我若是接不上約瑟夫的話，那一定是因為今天早上你故意吊我。”

“您這么理解也可以，但是實在冤枉。”勒麥爾淡淡地說道。

戴納不再說話了。勒麥爾看了她片刻，便知趣地轉過頭去了。

座鐘敲了九下，約瑟夫坐在二人對面，隨意地翻了翻手邊的資料。他正要開口，卻被勒麥爾打斷道：“約瑟夫先生，有關于上一次戴高樂夫人與以您為代表的幾家公司簽訂的那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切利亞小姐在仔細閱讀所有條款之后，對其中的部分內容感到不是非常滿意。為了戴高樂集團內部的合作，我們決定與您再做商議。”

“活動的具體日期還沒有定下來，您只要在約定好的最終時間前做好決定，再來與我們商議即可。”約瑟夫和顏悅色道，“不知貴公司是否已經做好了決策？還是只是來告知我們一聲，等到幾天之后做出了決定再來大動干戈地叫我們再開一次會，再將計劃告訴我們？”

“貴公司這是覺得麻煩了？還是不想和戴高樂公司合作了？”戴納看著約瑟夫一臉的傲慢，不禁蹙起眉頭。

“二者都不是，可是我對貴公司的嚴謹性表示懷疑。”約瑟夫道。

“看來您對戴高樂公司非常了解。我接手戴高樂公司以來，翻過不下十次的員工名單。可是您的名字，我實在覺得陌生。既然是我不熟悉的人，那我實在好奇，您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戴納皺了皺眉頭，她身體向前傾去，用那雙靈動的眼睛看著約瑟夫。

約瑟夫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甚至可以看出幾分委屈：“切利亞小姐，您這就是在針對我了吧。”

“我還是希望您可以對自己自信，畢竟在戴高樂公司里我認識的人并不多，甚至還有很多人的名字都記不住。”戴納笑道，“再者說，最開始不是您先針對我們的么？”

“原來普通的質疑在切利亞小姐那里，就是針對了。”

戴納聞言，不禁一愣。她一時語塞，話頭便被勒麥爾捉了回來：“戴高樂公司從不覺得與合作伙伴開會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及時向合作方匯報進度，有問題進行協商，我們覺得這是基本的禮儀，也是規矩，是對合作方的尊重，也是信任。”

約瑟夫收起了眼神里的傲慢，臉上卻是依然貫徹著那副溫和的笑容。他看了看戴納，又用冷漠的眼神看了看勒麥爾：“我還是更想聽一聽切利亞小姐的想法。我想我更愿意在這個嚴肅的場合聽到有主導性的話。”

“約瑟夫先生，您但凡多花些心思在戴高樂公司上，您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勒麥爾笑道，“西蒙先生在世時，掌控著戴高樂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財產，戴高樂夫人和切利亞小姐共同掌有百分之十一的財產，剩下百分之十九的財產都在我的管控之下。”勒麥爾拿起手邊的鋼筆，叫它在指間靈活地轉動，“西蒙先生過世之后，西蒙先生手中百分之七十的財產掌控權有百分之四十交給了我，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交給了戴高樂夫人和切利亞小姐。”

約瑟夫不禁蹙起眉頭。西蒙在世的時候，勒麥爾一直都是個在他身邊打雜的人——端茶、倒水、整理工作室、迎客送客、專車司機、計劃行程。這似乎就是這個年輕人每天做的全部。約瑟夫著實想不到，就是這么個入不得他眼的、近乎是奴仆的小人物，掌控著如今的戴高樂公司。

戴納聞言，頓時就愣住了。這件事西蒙沒有和她說過，戴高樂夫人沒有和她說過，勒麥爾也對她只字未提。她困惑為什么這件事從未有人告訴她，只是覺得非常失望——原來她這么幾經波折，心里經歷了無數次的折磨，走到最后，決定權還是被別人死死地拿在手里。

所有人都只是為了“體面”而做了個樣子，只有她當了真。她為了一件無所謂的事情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后來才發現這代價付出也是無所謂的。她因為自己可笑的責任感，毀掉了自己，更毀掉了她珍視的一切。

她恍然大悟的時候，已經沒有退路了。

“請您放心，我說的每一個詞，都可以兌現成十法郎。您隨時都可以來討債，如果我確實欠下的話。”勒麥爾笑道。

約瑟夫點了點頭，微笑道：“有這樣誠信的負責人，實在是戴高樂公司的一大榮幸。”

“一如既往。”勒麥爾道，“我記得夫人和你們約定好的是，這項目既然簽下來了，那么戴高樂公司絕對不會毀約。”

“是這樣的，勒麥爾先生。”

“夫人當時決定得多少有些草率，所以我想向您申請一條退路。”

“或許可以吧。”

勒麥爾從手邊的文件夾中拿出來一張紙，紙上只有寥寥幾行字。他將那張紙緩緩推到約瑟夫面前，右手食指輕輕點了點：“兩周的時間之內，戴高樂公司會商議決定出一個結果。如果最終我們決定要終止項目，我們會支付巨大的代價。”

“巨大的代價？”約瑟夫頓時有了些興趣。他將那張紙接了過來，卻放在了手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勒麥爾。

“戴高樂公司的財產，我掌控的部分。全部。”勒麥爾淡淡道。

戴納一驚，她皺起眉頭，用不可置信與質疑的目光看著勒麥爾。她的眼睛中倒映出了一個瘋子的影像。

約瑟夫一時間有些驚喜，他看了看戴納，又看向勒麥爾——那個自信的男人不為所動，甚至沒有回應似的看她一眼：“切利亞小姐看起來，非常不同意您的決定。”

勒麥爾目不轉睛地看著約瑟夫：“您簽下那張協議書，我就當您同意了。”

約瑟夫看著坐在桌子對面的二人，沉默不語。

“這張協議書對您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勒麥爾笑著，溫言軟語道。

約瑟夫將這句話放進嘴里，仔細嚼了嚼，又回味了無數次。他突然領悟到了這句話真正的意思，謹慎地看了勒麥爾一眼，眼神中頓時又生出了幾許恐懼。

“那么合作愉快，勒麥爾先生。”約瑟夫一臉嚴肅道。說著，他拿起一旁的鋼筆，在上面瀟灑飄逸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約瑟夫·邦尼特。

“我想您可以代表另外幾位先生。”

“我會轉告他們。”

勒麥爾笑了，隨即站起身來，與約瑟夫握手。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