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就是有輸有贏，有英雄，有敗者。

一將功成萬骨枯。

北凌國邊疆處。

子書月撫著腰間配劍站在城樓高處，向下俯瞰，戎族軍隊排列整齊，已在漠城外叫囂整五日了。

“元帥，這已經是戎族這月以來第三次攻城。”一旁的副將常寧皺著眉頭，有些煩躁。

“已近十月，冬日將臨，大漠已經沒什么吃食了。”

子書月的黑發被大風吹起，鷹一般的眼睛緊緊盯著戎族軍隊前排像黑熊壯實的人，左臉上的刀疤使他的面貌十分突兀。

那人似乎感覺到什么，仰頭與子書月四目相對，接著卻仰頭長笑：“子書元帥，我們斗了三年之久，本族對您這位女元帥十分敬佩，什么時候到我的營寨里做客啊？”

說完，戎族士兵開始大笑起來。

奎尼見那女子不說話，抬手示意安靜。

“子書元帥，說話啊，難不成是害羞了？”奎尼瞇眼緊緊盯著城樓上那一頭黑發的女子。

戎族士兵再一次哄笑。

常寧緊緊攥著拳頭，卻也不做聲。

他身邊的女子，從來都不是尋常人。

“我子書家的傳統：在戰場上，只回將死之人的話。”子書月朱唇輕啟，微涼的聲音在內功的運行下，回蕩在漠城士兵和戎族士兵之間。

“奎尼將軍，你可知為何？”子書月嘴角輕挑，看著奎尼。

奎尼笑了笑，帶著一絲不屑與嘲諷：“還能因為啥？因為你們狂妄自大。”

子書月輕輕搖了搖頭，輕的只有常寧看到了。

也只有常寧感覺到，那一股子陰涼的殺氣蔓延開了。

“是讓死人死的明白些，送他上路之人為我子書家從軍兒女。”

奎尼臉色冷了下來。這無疑是在挑釁他。

真是狂妄。

子書月冷笑，轉身走下城樓，常寧也一臉嚴肅的跟著。

留給那些戎族士兵的，只有紅色披風在風中劃下的一抹紅影。

屋內。

“各位將領，可有什么好法子對付這次攻城？”子書月坐在凳子上，眼眸低垂。

“元帥，末將認為直接應戰。我們已經退了兩次，士氣已經大減，如若不戰，實在不利。”定遠將軍王嵩回答。

“不可。戎族這次顯然是有備而來，我們糧草已不像夏日之時充裕，一旦打持久戰，困在城中我們耗不起。”寧遠將軍張志開始反駁。

這兩位將軍戰場經驗都十分豐富，想法也多，總是吵得不可開交，一個老頑固，一個老古板，都犟的幾頭牛拽不回來。每次都惹得子書月頭疼的很。

這次兩人又橫眉豎眼的，嚇得其他品級低的將領都不敢出聲。

子書月輕笑：“兩位將軍都停一停，不如聽聽本帥的想法？”

王嵩和張志都使勁哼一聲，把頭別過去誰也不看誰。

夜。

黑夜，是驚險，是恐懼，也是未知。

“頭，頭，軍陣側翼有一小隊漠城兵燒了咱們的營寨。”阿吉邁著厚重的步子跨進帳篷里，喘著粗氣。

奎尼皺了皺眉：“多少人？”

阿吉：“大約十幾個人。”

“十幾個人處理了就是，來跟我匯報什么？”奎尼一揮手，有些不耐煩。

“可是軍陣東南西北均有小隊偷襲，火順著夜里的西北風在西寨燒起來了。”阿吉著急的回答著。

奎尼蹭的站起來，推開阿吉從營寨里走出去，觀望西北方的大火，頓時怒了。

“要你們干什么吃的？抓沒抓到人！”奎尼揪著阿吉的領子怒喊。

“沒，沒，沒抓到。他們放完火就跑了。”阿吉臉色通紅的回答。

奎尼臉色瞬間變的蒼白，丟下阿吉，走進營寨里：“把其他將領都給我叫來，今晚攻城！”

“攻城！攻城！攻城！”氣勢洶涌的戎族士兵，在漠城下叫喊。

子書月和常寧在城樓上，看著城外的火把將這樓前照的如同白晝。

她還是一眼就盯住了奎尼。如同獵人總是能瞄準獵物。

“吩咐下去，撤出城中一部分百姓到延城，老人婦女兒童先走，派一隊士兵護著。”子書月看著奎尼的眼睛，吩咐著。

這人眼里全是暴戾，她要給這城中百姓留條退路。

常寧走后，這城樓上，只有備戰的士兵和子書月。

那雙充滿暴戾的眼睛盯住了子書月。

奎尼陰森森的看著城樓上的女子。

就是她，守城守了三年，他們每年攻樓的次數不計其數，可是每次的結果卻都一樣。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到底是什么造成這些。他的士兵強壯，他的戰術靈活，他的戎族團結，為什么就是贏不了？

無數次的失敗積累起來的怨氣都在這個夜晚爆發。

因為奎尼知道，年底子書月就會被召回京城，那一絲絲的勝負欲在他心里無限放大，他想打贏她一次。

這次，是他和她的最后一戰。

奎尼高舉長槍向前一指：“準備演陣。”

演陣屋內。

子書月專注的盯著演陣變化。

魚鱗陣：大將位于陣形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結，分作若干魚鱗狀的小方陣，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屬于進攻陣形。

“王嵩聽令！率三隊人馬從側翼繞過包抄到尾側，給我斷他們尾巴！”子書月甩下令書。

“末將聽令。”王嵩轉身離開。

“我軍在未等到定遠將軍包抄成功時，變方圓陣。給我守成一堵墻。”

方圓陣：大將位于陣形中央，外圍兵力層層布防，長槍、弓箭在外，機動兵力在內。防守十分厲害，但攻擊性較差，不夠靈活。

兩刻鐘過后，前方士兵來報：“元帥，定遠將軍得手。損失二十七人。”

剎那，戎族士兵再次變陣。

這是，箭矢陣。

箭矢陣：大將位于陣形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結，前鋒張開呈箭頭形狀，仍是進攻型陣法。但進攻性低于魚鱗陣，卻多了些防御性能。

子書月嗤笑一聲：“令定遠繼續給我斬尾巴，把他的箭尾巴給我砍了。”

奎尼，尾巴斷兩次，我看你怎么給本帥走。

“報！方圓陣被破！”

“元帥，我軍的機動兵力被包了。”寧遠將軍張志有些坐不住了。

還真是急性子，子書月淺笑：“寧遠將軍，本帥可有另個任務交給你。”

一刻鐘后，張志帶領一隊人從后城門出去奔向西北，卻無人注意。

子書月看著方圓陣被破，卻無一點慌張。

“九子連環陣。”女子凝眸，她現在需要的是時間。

九子連環陣：所謂九子連環陣，就是按九宮排列，每格兵將穿插，逐漸如同一體，互相交穿，即九字連環陣。

奎尼看著陣法的演化，撇了撇嘴：“她現在拖時間可不是一個好辦法。”

九子連環，互相聯手支援攻擊，可防守可進攻，可相比戎族的進攻，總顯得有些脆弱。

“頭兒，我們尾巴又被切了，這樣我們損失太多了。”阿吉抹下臉上的血汗，有些氣喘。

奎尼不語，好像在思考些什么：“給我打鶴翼！”

鶴翼陣：大將位于陣形中后，以重兵圍護，左右張開如鶴的雙翅，是一種攻守兼備的陣形。

子書月皺了皺眉：“奎尼倒是聰明了。”

鶴翼陣，左右包抄，兩翼張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襲敵軍兩側，又可合力夾擊突入陣型中部之敵。

九子連環一旦被打破連續性，也就不成陣型，鶴翼陣開始突入中部，不到兩刻鐘，漠城士兵開始潰散。

“報！我軍已損兩千，傷一千三百人，亡七百。”

子書月攥緊拳頭，額頭開始冒出一層細汗：“偃月陣，給我集中打鶴翼的兩側，把他們的機動力量打碎。月影排在月牙凹處。”

偃月陣：全軍呈弧形配置，形如彎月，是一種非對稱的陣形，大將本陣通常位于月牙內凹的底部。作戰時注重攻擊側翼，以厚實的月輪抵擋敵軍，月牙內凹處看似薄弱，卻包藏兇險。

說著，她走到窗前，向天空發出一抹紅光，紅光乍現時光影晃眼，逐漸逐漸形成一個圓月形狀。

此紅光，名為赤月響。

召喚軍隊名為，月影軍。

號令者，子書之姓從軍兒女。

漠城外，浴血奮戰的漠城士兵，看到那一抹紅光，眼里皆是驚喜與興奮。

戎族士兵則一頭霧水，只曉得，那紅光煞是好看。

奎尼看到陣型演變，也知曉了子書月的想法：“阿吉，把兩側的機動兵撤回到中間，突進偃月的月牙處。”

奎尼知道偃月月牙處必定兇險，可破偃月陣最好的辦法就是破中間，碎兩邊。

這應該，是最后一次陣型的較量。

奎尼，子書月最后的一次較量。

“給我殺！”

“上！”

奎尼身騎黑色馬駒，從中間沖了出來，一馬當先，長槍在手，好像一只游龍纏繞在戰場。

子書月身著銀色盔甲，騎著赤紅馬駒，手提長劍，在血雨腥風里掠起無法捕捉的劍影。

狹路相逢，子書月和奎尼四目相對，眼神中都隱藏著無盡的殺氣。

“鏗！”劍與長槍的碰撞，撞出了三年的恩怨。

長槍直直的指向子書月面門，一個后仰，她騎著戰馬，閃到奎尼身后，一躍而起，劍影直逼奎尼后背，卻在不到一寸處被短匕擋住，奎尼一個后轉，將子書月打了出去。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奎尼挑起長槍，指向對面女子。

子書月瞇了瞇眼睛，攥緊佩劍，就站在那，一動不動。

奎尼提著長槍向子書月襲來，槍劍再一次相撞，兩人在戰場上殺紅了眼。

忽的，子書月的一個躲閃，躲進了偃月月牙凹處。

奎尼佇立在原地，也不沖動，等著鶴翼機動兵突進，也閃身躲進陣型內。

這一時間，又變成了陣型與陣型的較量。

戎族機動突進開始打散了偃月月牙凹陷處，第一層防御已經潰散，兩翼也開始包抄住偃月兩側。

奎尼露出一絲冷笑：“阿吉，突破第二層，一起上。”

“明白。”阿吉應著。

轉眼間，偃月的第二層也開始潰敗，兩側也被包抄的幾近消失。

現在的陣型，已開始轉變成一個圓圈。

奎尼高喊：“給我殺！”

在火光的照應下，那一個圓圈顯得十分凄慘。

圓圈中央，子書月映著火光看到那一雙陰戾的眼睛。

“月影！”

在奎尼和阿吉突進到圓圈邊緣時，剎那，中央躍起數百道紅影，皆是身著紅衣的士兵，從雙手向外甩出一道道銀光與黑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奎尼猛然回頭，看著戎族士兵一個個捂著眼睛，在地上痛苦的打滾，兩行血跡順著臉龐向下流淌。

在第一批紅衣士兵落地后，第二批躍起，伴隨著仍是戎族士兵的哀嚎。

接著是第三批，第四批……

“頭兒，是暗器！暗器！暗器軍隊！”阿吉看著身后所剩無幾的人，聲音開始透著恐懼與驚慌。

奎尼呆滯在原地，忽的又晃過神，開始四處大吼：“子書月，子書月！”

在又一批紅衣士兵的落地下，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回蕩在整個戰場上。

“奎尼將軍，我在這。”

奎尼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轉眼間，一身銀色盔甲的女子在圓圈中一躍而起，銀光在奎尼眼前放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奎尼捂著眼睛，痛苦的大喊。

阿吉撲在奎尼身旁：“老大！老大！老大！”

奎尼卻猛地將他推開，拄著長槍，大喊：“我沒輸，我沒輸，你不敢跟我明著較量！”

子書月走出圓圈，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我的確不敢跟你明著較量。”

“可奎尼，戰場上，沒有明暗，只有輸贏。”

“你輸了。”

奎尼癱坐在地上，什么也說不出來。

“你也別惦記你的老巢了，讓阿吉替你看看西北吧。”

阿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子書月，對視到那一雙仿佛盛著寒冰的雙眼，阿吉轉頭看向西北。

濃煙滾滾。

徹底完了。

他們戎族的主心骨，奎尼，寓意著“太陽”，在那一刻也已經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