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書名: 精靈寶可夢之聯盟往事作者名: 引子2020本章字數: 11013字更新時間: 2020-03-15 18:00:00
小雨從昨晚開始就沒停過,斷斷續續一直下到早上,看看天上翻涌的烏云,便知道這場雨根本不會輕易結束。
阿離披著雨衣站在操場上,在冰冷的細雨中,反而感覺出一絲心潮澎湃。他的身后,卡訓將近四百名罷課學生全部披著這種迷彩色的雨衣,齊刷刷地在操場上排出陣列,氣勢宛如一支整裝待發的軍隊。
童清晨說服管理員借用禮堂的努力沒有成功,后來那人向委員會透露,是趙漢云下了命令要對罷課嚴防死守。他大概覺得這場小小的雨就能澆滅學生們的怒火,那未免太小看應對委員會的組織力了。昨晚確定了對手的動作后,委員會再次進行了逐宿舍的宣講,住在校外的人則用手機和網絡通知,約定統一穿著學校下發的叢林雨衣。最終,在聯盟65年6月5日早上8點整,聯盟有記錄以來首次的學生罷課運動,在卡那茲訓練師學院的操場上,在這個讓人感到沉悶、焦慮而不安的陰雨中,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學生會主席,應對委員會主席童清晨首先站到了由桌子臨時拼成的演講臺上。之所以不站上操場的主席臺上,是因為委員會甚至無法使用學校的話筒和廣播,童清晨只能自己掏錢,買了個大喇叭。這會兒站上演講臺,先試了試手里的喇叭,大聲喊了兩遍:“最后一排的同學能聽見嗎?能聽見的給個手勢!”看到離得最遠的同學也比著OK的手勢,童清晨點點頭,目光從左到右從前到后將同學們埋在雨衣兜帽下熱情洋溢的臉掃過一遍,開口了:
“同學們,今天天公不作美啊,下著大雨,還冷得要死,我們呢,由于無權使用學校的禮堂,只能以這種形式,穿著雨衣聚集在這里。而今天,我們之所以要冒雨集會,舉行罷課,只為了一件事!”
童清晨向后面一揮手,順著他的動作,兩名男生慢慢展開一條橫幅:學生權利,不容侵犯。隨著橫幅的拉開,人群中有學生開始拍照和錄像,將實時的信息傳遞給被保安阻攔在校外的記者們,也有直接開網絡直播的,點擊量瞬間封頂。
阿離手上纏著繃帶,自然沒辦法舉起手機,但他身邊的同學徐勝饒有興致地開了直播,觀看人數在幾分鐘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漲,最終停留在了百萬級別,要不是他關掉了評論和打賞渠道,這一會兒功夫應該都能賺出好幾萬了。
關閉打賞渠道是委員會特別要求的,由大宇做監督員,關注幾大直播平臺上相關直播的動態。這么做的理由很簡單:罷課這種事一旦和錢扯上關系就變味了,再想扭轉公眾眼中的形象會非常困難,無論誰都不希望自己拼命的努力被人認為是利欲熏心另有所圖。
“同學們,我想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事情,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了,但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很多人也在關注我們今日的罷課,我認為,有必要將事情的全貌,原原本本地向尚不知情的人們說明,我相信,只要是了解了這一個月以來發生在我們同學身上,發生在卡訓校園內的事件的始末,就一定能理解,為什么我們一定要在今天,在這里,舉行全校罷課。”
身后的人越來越多了,有些是原本對罷課持反對態度的學生,也開始穿上迷彩雨衣加入到隊伍的末尾,另一些則是學校的教授和教官,或撐著傘,或穿著各色的雨衣,站在了方陣的兩側和后方。阿離能看到教授中最靠前的杜娟的身影,嬌小的身材若不是撐著一把大紅傘,準會讓人和旁邊的學生搞混。再后面,學校的鐵欄桿之外,聚集著成群的記者和議論紛紛的看熱鬧市民。保安則站在欄桿內側,自欺欺人地想要阻擋人們的視線。
“聯盟65年5月5日晚9點,我們的同學,卡訓65級的學生C君——原諒我在這里必須使用化名——C君和他的妹妹在學院街附近的小巷中被黑田組六名混混偷襲,C君遭到毆打,妹妹險些被強奸,為了保護妹妹,C君奪刀反殺一人,砍傷一人,自己也因傷昏迷;5月9日,警察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將C君從醫院帶走;5月16日,學校準備開除C君,理由是不能允許卡訓出現一名殺人犯;當日,C君的同班同學們得到了消息,向校方提出抗議,被無視后進行了一次聯名請愿;5月17日,提交了請愿書和申訴材料,同時向校方進行了第二次抗議,再次被無視;同日,應對委員會成立,成立當天即展開了第二次,規模更大的聯名請愿,共計一百一十五人簽字;5月21日,校方在C君之案尚未開庭審理的情況下就通過了處分決定,開除C君學籍,并對我們的應對委員會進行全校通報批評,勒令解散委員會;6月1日,C君得到取保候審;6月3日,卡那茲檢察院認定C君的行為系正當防衛,對此案做出了不起訴決定;6月4日,即昨天,應對委員會再次向校方提出申訴和抗議,要求撤銷對C君不合理的開除處分和對委員會不合理的批評,被校方以‘性格如此暴戾之人,以后總會惹出亂子’為由,斷然拒絕,同時,以開除學籍對委員會的組織者和其他成員進行威脅,揚言只要我們再敢鬧事,就絕不姑息。這就是整件事情發生一個月以來的始末,在此詳細說明,就是為了讓大家了解,我們卡訓的學生今日在此集會罷課,絕非無理取鬧,而是數次抗議、申訴、請愿皆無效果的無奈之舉。”
阿離的心思全然沒有在童清晨的演說上,他的注意力被杜娟吸引去了。杜娟在演講的中段接了個電話,轉身往教學樓走去,沒多久就引著一個人出現在門口,那人與杜娟共撐一把傘,銀發藍瞳,一身灰白西裝,正是他的表哥,豐緣冠軍茲伏奇·大吾。
大吾的出現之所以引起阿離的注目,是因為此前趙漢云已經對保安下了死命令,要求他們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外人進入學校——記者們就是這樣被擋在了外面。大吾雖然是卡訓的校友,但畢竟已經畢業多年,也算是個“外人”,想來保安是不會輕易允許他進來的。這么一想,杜娟能把大吾領進學校,恐怕也沒少費心思。
更令人驚訝的是,杜娟帶來的人不只有大吾,隨著他們兩個在樓門口站定,轉向后方,跟著樓里的人說了什么,身后的教學樓里一下子冒出來十幾個人。為首的中年男人身穿考究的灰色中山裝,旁邊有身材高挑的女秘書為其撐傘,正是阿離的父親,卡那茲陳氏集團總裁,陳世明。陳世明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摩挲著手指上的玉扳指,一邊跟身邊的一位老者說話,最終停在了卡訓的大榕樹下避雨。那老人年過七旬,精神矍鑠,圓圓的臉上一圈花白的絡腮胡子,腦門锃光瓦亮,只有頭頂還倔強地留著一撮白花花的頭發,圓滾滾的肚子上隨意地穿著一身黃色短袖工作服,褲腿挽到了膝蓋,腳上踩著沙灘拖鞋,旁邊同樣跟著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卻固執地非要自己舉著傘,一邊跟陳世明說話,一邊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完全沒有半點老年人的樣子。
“這是什么情況?怎么連鐵旋都來了?”大宇不知什么時候摸到了自己身邊,擠開舉著手機四處亂拍的徐勝,湊到阿離耳邊小聲問著。
阿離搖搖頭,表示自己同樣不明所以。鐵旋是紫堇的道館主,上任豐緣四天王之一,電系大師,還是大吾在上學前就拜的師傅。但阿離并不清楚這位稱號“笑面雷公”的老人與卡訓又有什么淵源,他并非卡訓的校友,又不是學校的捐款人,思來想去,只能是與海桐校長之間的私人關系了。
臺上臺下都注意到了這番波瀾,操場上的眾人紛紛轉過頭去,手機相機一齊瞄準,有的還亮起了閃光燈。童清晨也停下了演講,放下手里的喇叭,叫過一個人去詢問情況。那名男生小跑著沖到杜娟和大吾面前,跟那幾人簡單說了兩句,就又跑回來了,站在演講臺下說著:“是鐵旋先生,陳世明先生和大吾先生,他們來表示對我們的支持。”
“他們怎么進來的?”
“杜老師帶進來的,保安都沒敢阻攔。”
陸續從教學樓里走出來的十幾個人里,起碼有一半是身材魁梧的保鏢,又是杜娟親自去領人,怪不得要說保安“沒敢”阻攔。
“好的,各位同學們,朋友們,有一點小小的插曲。我們的罷課行動,已經獲得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和支持!”童清晨微笑著從演講臺下的學生手中接過稿子,但其實從阿離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已經顫抖得厲害,滿臉漲得通紅,額頭上流淌下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他說著:“到現在為止,全世界各大直播平臺的點擊總量已經超過一千萬,這個數字現在還在上升。與此同時,我們還迎來了三位特殊的客人,他們以實際的行動表示了對我們主張的支持,他們分別是:紫堇道館主,電系大師,鐵旋老先生,陳氏總裁陳世明先生,以及卡訓的杰出校友,豐緣冠軍,茲伏奇·大吾先生!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表示歡迎!”
掌聲雷動,歡呼和尖叫響徹校園,三位大佬的出現給了學生們莫大的鼓舞,這意味著主流社會對罷課行動的認可,借著這一波聲勢,各平臺上直播的點擊量再次瘋狂上漲,各大網站上第一輪的新聞稿也紛紛投放,卡訓的罷課運動,在開場半個小時內,就在全聯盟范圍內搞得沸沸揚揚,一舉沖上了各地區的新聞頭條。
等到激動的掌聲和歡呼聲慢慢停歇了,童清晨又從下面人手里接過一張紙,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說了聲“啥?”引起最前面幾排學生的側目,他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道:“各位,各位,接下來是應對委員會針對此次事件的演講。但在此之前,我要先說兩句題外話,此番罷課,是我們卡訓師生在面對校方的專橫強權時被迫無奈的舉措,我們的目的,是為權利受到侵害的同學討回個公道,沒有任何其他方面的考慮,因此我們的直播也好,新聞也好,都不提供任何收費或打賞的渠道,網絡上所有以卡那茲訓練師學院,或應對委員會的名義組織的捐款和收費,全部都是詐騙,希望大家千萬不要上當!”
童清晨說這話時,菲兒已經候在臺下了,等他跳下演講臺,兩人小聲交流了幾句,童清晨點著頭說:“加油!”將喇叭交給菲兒。
“各位同學們,老師們,屏幕前的觀眾們,大家好,我是卡訓65級學生,南宮菲兒。”
“菲兒怎么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了?”大宇本來低著頭在手機上監督直播的情況,一聽菲兒說話,驚訝地抬起頭,向阿離問道。
“菲兒覺得自己做事坦坦蕩蕩,沒有必要隱藏身份,所以連化名都不愿用。”
“開玩笑!她不知道惡意和流言就能殺人嗎?”
阿離輕嘆著氣,語氣中有些無奈:“她當然知道,可她不信,你能有什么辦法?另外她還說,反正都是露臉的,被人肉一下結果也一樣,還不如自己直接說了。”
大宇急道:“你就不勸她一下?”
“你要是能勸動她你就去吧,反正我是沒那本事。”長嘆一聲,說:“我呀,頂多能幫她換個手機號。”
大宇無話可說,只得悻悻然搖著頭,繼續聽菲兒的演講:
“正如剛才介紹的,我是班長,C君是我的同班同學。5月16日,得到學校準備開除C君的消息時,我聯系了班委會的其他成員,一起向校方進行抗議和申訴。而就在那位校領導的辦公室里,我看到了讓我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幕:C君的父母跪在那位領導的面前,磕著頭乞求著,聲嘶力竭地哭訴著,他們的兒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妹妹而進行了正當防衛,并沒有違反任何法律,他是被冤枉的。然而這位領導呢?根本無動于衷。”
“諸位,想一想吧,倘若有一天,你的父母如此卑微地跪在別人面前,只為了一個所有人都清楚的十分荒唐的理由,你心里是怎樣一種感覺?”
“我感到很害怕,同時也很憤怒。我害怕于,生活在這所學校里,學校的領導可以只根據自己的好惡和利益,就隨意地處分學生,無視校規,也無視法律;我憤怒于,身為學校的高層管理者,將學校的理念踩在腳下,所作所為既不公平,也不公正;我更加擔憂,長此以往,卡訓將不再是今日的卡訓,它將失去有教無類的教育原則,它將放棄敢為天下先的胸懷和氣度,它將不再是豐緣第一名校,甚至不再是為廣大普通學子開辦的公立學校,進而沉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你們可能是覺得我在危言聳聽,開除一個學生而已,怎么就能讓卡訓摘下王冠呢?可是,諸位,你們要明白,此次是學校無緣無故地開除了一位學生,哪怕他已經獲得了檢察院的不起訴認定,校方也拒絕撤銷強加在他身上的開除處分。此舉不僅漠視了卡訓的校規,也違反了聯盟的法律,更重要的是,它暴露出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在卡訓,一旦校方決心要侵害學生的利益,那身為學生的我們就根本沒有任何反對的能力。”
“今天,因為校領導的喜惡和利益就可以毫無道理地處分學生;明天,若是學校想巧立名目隨意收費呢?后天,要是連入學考試都取消了,只憑誰掏錢多就能進來上學呢?連反對無理開除的權利都沒有的我們,在今后的日子里,將如何面對這些更危急、更嚴重、更復雜的情況呢?到了那時,卡訓還會是豐緣最好的學校嗎?”
“曾經的卡訓,沒有遭遇過這樣的問題,那是海桐校長整整一代教育家的功勞。可如今呢?僅僅是海桐校長生病住院的幾個月間就鬧出了這樣的事,以后會怎樣呢?剛剛我所說的那些事情,真的只是假設嗎?”
“各位同學們,我很傷心呀!我很難過呀!我不希望看著我最愛的這所學校,變成最令人厭惡的樣子。卡訓能有今天的成就,以公立學校的身份在財大氣粗的私立學校中殺出重圍,靠的是幾代人幾十年間不懈的努力,倘若在我們的手中成為了絕唱,那還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
“可能有的人會想,與我何干?我們只是普普通通的學生,老老實實在學校里學習就好,本本分分跟著學校的步伐就好,安安心心為聯盟大會努力就好,學校怎么樣,與我何干?”
“倘若你能早幾屆入學,這樣的想法自然再正常不過了。可惜啊,你沒能趕上那個絕不會侵犯學生利益的好時代。”
“那是由海桐校長等教育家用盡一生呵護的,夢幻一般的時代,那個時代終將一去不返,而接下來我們將面對的世界,絕沒有那么溫柔。”
“我們在入學集訓期間,野外求生課上的第一節就是,一旦遇險,絕不能坐以待斃,只有行動起來,盡最大努力求生,才有可能等到救援。我們沒有辦法去期盼下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來執掌卡訓,就像我們不可能在遇險時幻想馬上得到救援,如果我們不努力求生,不拼盡全力地前進,那我們轉眼間就會被險惡的雨林吞噬。今日在此,卡訓全體師生的罷課之舉,就是在拼盡全力,為卡訓謀一條求生之路。”
“我們從不呼喚英雄,也不會企盼救世主的降臨,因為能為我們的利益奮斗的,只有我們自己!”
掌聲如驚雷般爆發了起來,久久不能停息,阿離轉頭向后望著,居然看到有的人已經熱淚盈眶,一邊鼓掌,一邊低頭啜泣,手機和相機的閃光燈照到菲兒的臉上,照亮了兜帽陰影下絕美的面龐。那些如星星般閃爍的光芒讓阿離想到了很久以前讀過的一本漫畫,披著迷彩雨衣的菲兒此刻像極了那個海風終年吹拂的山谷中,美麗勇敢的藍衣公主,那是在荒蕪的星球上,一位真正的女神。
“這位就是你的南宮菲兒?”陳合已經慢悠悠走到了阿離身邊,輕聲問著。他穿著西裝打著傘,在一眾學生中格外顯眼,因此一路走來,人們自覺地讓開一條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但陳合毫不在意,反而相當和善地向眾人微笑著,仿佛在聲明自己絕無惡意。
“什么叫‘我的’南宮菲兒?”阿離本來就對哥哥大搖大擺走過來,吸引來眾人的目光不太高興,聽到這話,更是忍不住要糾正道:“我可沒膽子忤逆父親的意思。”
“說實話,爸爸對這妹子還挺欣賞的,特意向杜娟打聽了她的情況。”
阿離目瞪口呆,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陳合,腦海中已經被詫異和震驚填滿,他問道:“父親怎么說的?”
“沒怎么說,就是打聽了一下家世背景之類的。他一開始還以為南宮小姐出身于什么大家族,但又想不起來豐緣有哪個名門是姓南宮的,就找杜娟問了問。”
“然后呢?”
“沒然后了,就說想不到平民家庭也能培養出來這么優秀的女兒,又囑咐杜娟一定要好好教她之類的……”陳合說著說著,突然恍然大悟一樣,沖阿離猛使幾下眼色,一臉壞笑地說:“你是想問爸爸怎么看待她的吧?我跟你講,你們努努力,說不定有戲呢!”
阿離皺著眉足足愣了一分鐘,這一分鐘里,他眼皮猛跳,呼吸紊亂,心臟隱隱悸動,仿佛有什么悲慘的命運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一樣,使他本來輕松的內心中漸漸布滿了不安的陰云。冰涼的細雨拍打在他的臉上,汗水混合著雨水沿著臉頰流淌,帶來了一陣引人生厭的瘙癢感,這感覺使他毫無道理地想到了三天前那個寒冷刺骨的雨夜,想到了黑田幸之助死前從嘴角中涌出的鮮紅的血沫。
“阿離,阿離!想什么呢?表情那么嚇人?”
鮮紅的血沫和冰冷的雨夜盡數消失了,眼前的世界仍是那陰雨中灰蒙蒙的沉悶樣子。阿離看著哥哥的臉,湛藍的獨眼中流露出疑惑和不解,他搖搖頭,說:“別費勁了,父親不會同意的。”
他知道,說出這句話時,自己的焦慮一定溢于言表。
正這時,人群中又爆發出一串騷動,成功打斷了哥哥的勸解,吸引住了兩人的目光。阿離看到常百川常有容兄妹在王御行教授的帶領下,終于越過保安重重阻攔的封鎖線,向人群中走來。站在演講臺上的菲兒也適時地說著:“原本校方已經對保安下了死命令,今日不允許任何外人進入學校,但其實卡訓的校規并不拒絕校外人士的參觀,因此校方對媒體和市民的百般阻撓才是毫無依據。當然,現在無論怎么批評學校的行為都是沒有意義的,此時此刻,我們更加在意的是作為事件的當事人,C君兄妹對這件事的想法,下面就有請C君與妹妹上臺。”
常百川是被他妹妹硬拉著,穿過人群自覺讓開的路走到演講臺前,這胖子兩眼無神地往前看著,差不多連稍稍動彈一下都不愿意,幾個男生合力把他推上了演講臺,二百斤的重量差點把腳下的桌子都壓翻了,搞得臺上的菲兒一臉尷尬,只好用跟常有容對話來調節氣氛:“小C,請問C君這么不配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取保候審回家后就這樣了。”問答的內容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就是怕她關鍵時刻掉鏈子,一站在大家面前就大腦空白,說不出話,不過現在看來,常有容表現得還不錯,“哥哥自從回家后,就一直在床上躺著,不是睡覺,就是什么都不干,兩眼空空地望著天花板,干躺著,說實話,我這個做妹妹的,看著心疼。”
大概是怕常百川不配合,有個男生站在他旁邊攙著他,剩下幾名男生七手八腳扶著桌子,生怕真的出了意外。菲兒見老常已經在臺上站定,便說:“C君,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常百川原先是低著頭站著,一聽這話抬起頭來,眼睛中似乎閃過了一點光亮,但這微弱的閃光轉眼間就暗淡下去了,他雙眼空洞地朝臺下的人群掃過一遍,然后又低下了頭。
老常不配合是意料之中,所以他們都沒給老常準備稿子,但大家原以為這胖子在人前總能說兩句“不公平不甘心”之類的話,誰知他居然一言不發,又低下了頭,搞得菲兒都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說道:“法律上的冤枉被消除了,內心的痛苦卻無法抹消。我們知道,C君已經由醫院診斷為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這種疾病是由于重大傷害性事件的刺激造成的,必須經過長期的心理治療。因此C君本來就應該進行一段時間的休學,是這樣吧?”
常有容點頭道:“是的,只是我們沒有想到,學校竟然要開除哥哥。”
“嗯,我們先請C君下去吧,免得發生意外。”于是便又是一陣混亂,幾個男生幾乎是把老常給扛下去的,等到常百川被人拉著回到教學樓里避雨,菲兒才再次開口:“既然C君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們也不能勉強他,這樣一來,我的問題就只好請C君的妹妹來解答了。小C,我們知道C君的年齡比我們同班同學都要大些,他是連考了三年才考入卡訓的,是這樣嗎?”
常有容再次點頭,說:“是的,我們是橙華人,開小飯店的,哥哥十五歲那年立志要報考卡訓,全家就搬來卡那茲了,為了支持他,家里在橙華的店賣掉了,房子租出去了,連存款也都拿出來了。好在哥哥不負家人所望,真的是拼命復習了三年,終于在今年年初考進了卡訓。”
“卡訓入學的難度是眾所周知的,今年的錄取率更是達到了史無前例的1%,作為業余訓練師,能考進卡訓,C君付出的努力和辛苦可想而知。我想知道,是什么支撐著他沒日沒夜地努力了三年呢?他最開始打算報考卡訓的理由是什么?”
“哥哥在決定考學的前一年進行過一次訓練師旅行,挑戰橙華道館時他前前后后一共打了16次,這還只是他的第一枚徽章,后面的道館只會更艱難。哥哥說,考卡訓不容易,但沒有人指導光靠自己瞎琢磨,想挑戰道館打聯盟大會,更不容易。”
“也就是說,C君認為,只有卡訓才能幫助他打進聯盟大會,并取得好成績?”
“是的,卡訓的教育理念就是公平,是有教無類,這在豐緣家喻戶曉。其他私立學校固然不用入學考試,但需要高昂的學費,選配的導師也是根據訓練師等級的。在卡訓,哥哥卻能以業余訓練師的身份成為王……王教授的學生,這是我們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菲兒滿意地點著頭,常有容的發揮比預想中還好,臨場有些小緊張,但好在沒有忘詞,也沒有說錯話,使得接下來的過渡十分平順。菲兒蹲下身子,跳下了演講臺,王御行教授就站在演講臺旁邊,童清晨在他身邊撐著傘,攙扶著這位年已七旬的老人,看到眾人的目光已經隨著自己移動過來,菲兒說:“正好,我們也有幸請到了C君的導師,卡訓德高望重的王御行教授。王教授今年已經七十歲高齡了,實在沒有辦法走上我們這個簡陋而危險的演講臺,就請王老在這里為我們講一講,收C君做學生的初衷。”
喇叭交到了王御行手中,老人清了清嗓子,說道:“小常……呃,C君,C君是個好孩子啊,聰明,要強,也努力,踏實肯干。我收學生從不看別的,不看你家世背景訓練師級別那些東西,就看你這個人聰不聰明,肯不肯努力。卡訓的老師都是這樣的,教書育人教書育人,凈想那些有的沒的,還教什么書怎么育人啊?所以不管他是業余訓練師也好,職業訓練師也罷,在我們的眼里,都是一視同仁,這才叫教育的公平,這才叫有教無類!”
菲兒帶頭鼓起了掌,又拿回了喇叭,說著:“王老您說的正好,有教無類是卡訓的教育理念和終極目標,也是卡訓幾十年來名冠豐緣的基礎,正是有了您這一代杰出的教育工作者,卡訓才能創造今日的輝煌!好,您先去避避雨。”便又爬回了演講臺。
“小C,我下面的問題可能會引起你的不快,如果真是這樣,你可以拒絕回答。”停頓一下,給眾人一個反應的時間,便說:“我希望你能談一談,C君同學案發那一夜的情況。”
常有容咬著嘴唇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開口了:“我們家是開小飯店的,在護城河邊的市區,學院街上,那里今年年初經歷過一次黑幫火并,現在是黑田組的地盤。黑田組接手后,就開始挨家挨戶收保護費,收的錢比以前更高,理由說是黑田組在幫派戰爭中受了損失。哥哥那是已經考進卡訓了,周末會在家里幫忙,黑田組的人來了以后,憚于黑幫的威脅也不敢不交。但是這時,那個前來收保護費的人……怎么說呢,就是,看上了我,想讓我做他的情人,于是收了一次后還不罷手,一次又一次來騷擾。”常有容說出這些話時,憋得滿臉通紅,聲音也不自覺地小了下來,還是菲兒提醒,才意識到這一點,忙說:“對不起,這種事實在是……難以啟齒。總之,那人借著各種名目,反復來騷擾我們,有一次甚至還想把我……對不起……”說著說著,常有容一捂嘴,失聲哭了出來,菲兒見狀,安慰道:“小C,如果回憶起來真的很痛苦,就算了吧。”
常有容猛地搖了幾下頭,擦干眼淚,繼續說:“沒關系,沒什么丟人的。他們是想綁架我,而且差一點就得逞了,好在那天哥哥正好在宴請他的朋友,那位好心人見到此事,便出手相助,幫我們趕跑了黑田組的人。我們本來以為他們吃了虧,得了教訓,輕易不敢再來了,可沒想到,沒想到……第二天晚上……”
常有容再次放下了喇叭,說不下去了。在她痛苦的嗚咽中,菲兒走上前,擁抱這個可憐的女孩,低聲安慰她。不多一會兒,常有容大喘著氣,第三次開口了:“他們埋伏在我們常走的小巷里,一共有六個人,先用棍子偷襲了哥哥,搶走他的精靈球,然后開始毆打他,不管我怎么哭,怎么求,甚至跪在地上,都沒有用,他們想要打死哥哥呀!”
“當時除了你們之外,還有別人在場嗎?”
“還有,還有,一個我們店里的服務員過來幫忙,也被他們打了。”
“后來呢?”
“我乞求他們不要再打哥哥了,我對他們說,只要放過哥哥,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哪怕……”常有容第三次停止了講述,嗚嗚地哭了起來。菲兒抱著她,眼角中也閃過晶瑩的淚花,她說:“可以了,已經可以了,足夠了,小C,你可以去休息了,答應我,不要再想起這件事了,好嗎?”
常有容痛哭著被人扶下了演講臺,此時菲兒的臉頰上也劃過兩行清淚,她默默地擦干淚水,深吸一口氣,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被詳細記錄在案件的卷宗里。那名勇敢的服務員在看到C君兄妹被襲擊后,第一時間報了警,并用手機錄下了現場的情況,使我們得以一窺案件的全貌。那名服務員拿著一把菜刀來阻止黑田組對C君的毆打,不幸被制服,刀卻正好掉到了C君身邊,C君聽到黑田組準備強暴自己的妹妹時,撿起菜刀,暴起殺人,砍死了此時離他最近的,這場襲擊的主謀,然后緊接著砍傷一人,其余人從巷口逃走,C君在此后并未追趕,因為他遭到了長時間的毆打,此時已經體力不支,倒地昏迷,隨后被送往醫院。”
“警方最初認為,C君有故意殺人嫌疑,是因為C君在砍到死者后,繼續接連揮刀砍殺,導致死者死亡,警方認為,在這一過程中,存在報復性殺人的可能性。但對于此案,卡那茲檢察院認為,死者倒地后,C君并不能判斷其是否仍然具有加害的能力,C君作為此前加害行為的受害者,也沒有義務進行這樣的判斷;殺死死者后,C君繼續砍傷一人,也被認定為正當防衛的范疇,因為此時剩余五人雖然暫時停止了加害行為,但此時C君沒有能力,也沒有義務判斷他們的加害是否完全終止。事實上,其余五人此時手上仍握著棍棒砍刀等兇器,仍具有加害能力。他們扔掉武器逃走后,失去了加害能力,而此時C君也不再追趕,因為他昏過去了。綜上所述,卡那茲檢察院認為,在這起案件中,C君的全部行為都屬于無限正當防衛,遂決定不予起訴,這就是整起案件的始末。”
“檢察院的判斷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的,這是一起典型的正當防衛案件,典型到可以收錄進我們的法學教科書里,想必但凡了解過情況的人,都不會懷疑這一點。然而,當我們拿著檢察院的不起訴決定書去找校方申訴時,居然被斷然拒絕了,給出的理由是C君‘性格暴戾,早晚會出問題’。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一位哥哥為了自己的妹妹免遭毒手,忍著渾身的劇痛反抗暴行,怎么到了他們嘴里,就成了‘性格暴戾’?是不是他們覺得所有敢于對不法侵害反抗的人都算是暴戾?還是說他們其實害怕,自己在對無辜者為非作歹時,也會遭到同樣的反抗?退一萬步說,用‘性格暴戾’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開除學生,這說得過去嗎?這是常人能理解的嗎?各位你們能想通嗎?能想通嗎?”
“反正我是想不通。”菲兒又深吸一口氣,先前激動的語氣也平緩下來,她說著:“其實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學校在人的一生中,應該是什么樣的角色?正像王教授所說的,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教書是手段,育人才是目的。如今卡訓的校領導不問青紅皂白就要開除C君,對于C君和他的家庭來說,這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對于我們這些旁觀者來說,只覺得心寒啊!在學生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刻,非但沒有給予學生半分溫暖和幫助,反倒落井下石,雪上加霜,這哪里還有半點豐緣第一名校的胸懷和氣度?這怎么還能堂堂正正地說出我們的教育理想是有教無類?這讓豐緣的人們和全聯盟的人民以后要怎么看待卡訓?怎么看待生活在這樣的卡訓中的我們?這樣的卡訓,未來在哪里啊?”
掌聲再次響起,無論校內校外,現實網上,人們都沉浸在菲兒動情的演說中。自常氏兄妹上臺以來,菲兒一改此前凌厲嚴肅的理性分析,變成了溫柔的安慰,深切的同情和極富感染力的訴說。在昨晚修改演講稿時她就對阿離說過,人是感情的動物,太過理性地分析利弊只會令人望而卻步,這時采取情緒的渲染則能事半功倍。如今,看著直播平臺上令人咂舌的過億的點擊量,阿離只得承認,在演講方面,菲兒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琉璃道館主米可利,茵郁道館主東云娜琪,武斗生物研究所所長沼田一心,凱那海洋研究所的馮·庫斯諾吉博士,未白鎮的小田卷博士,紫堇警察總署署長克萊爾·因弗,寶可夢愛好者協會的須木佐先生,還有其他政商界的人士都已經在網上明確表示對我們的支持。今天之后,菲兒怕是要出名了。”大宇目瞪口呆地看著仍在飆升的點擊量,喃喃地讀出豐緣各界的聲援者的姓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阿離的意見,“當然了,卡訓也得出名,只不過不是啥好名聲而已。”
“我們失敗了,卡訓的招牌就掉了,如果我們成功,卡訓將永載史冊,執天下牛耳,真正成為豐緣不可撼動的第一名校。”
“這是你說的?還是沈道玉?”
“都不是,是海桐校長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