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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平田正義現在腸子都快悔青了,但凡能給他個機會,他絕不會再接這個倒霉雇主的任何任務。

上一次就是這個雇主,給的錢不多,還給自己攤上一通麻煩。跟著那個暴發戶廣末回到象山村后,先是車鑰匙莫名其妙被偷了,然后村子里又發生了一起殺人縱火案,兇手還是開著廣末的越野車跑掉的。這下可好,警察、律師、偵探輪番轟炸,害得自己硬是好幾個禮拜沒有開張,更氣人的是,廣末平次郎認定車是因為自己才丟的,非要他賠償損失,本來他以為就是賠點刮擦的錢,誰知道車被警察當成作案工具扣下了,說什么也不還,得知這個消息當天他就從廣末身邊溜掉了,連工資都沒結——他總不能真白賺吆喝吧?何況丟車也不全是自己的責任。

這一通折騰,害得平田在行里幾乎成了笑柄,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那點口碑蕩然無存,再加上被錢催得緊,只好又接下了那個雇主的任務。

這次的任務危險得多,是潛入卡那茲最大的黑幫黑田組里刺探情報,相應地,這回雇主也顯得很大方,不僅答應的報酬十分可觀,還預支了好幾個月的活動經費。以至于讓平田產生了一種錯覺:此前的那個荒唐的任務只是雇主在測試他的水平,是教學關卡,這次的任務才是主線劇情。

不管怎樣,潛入黑幫肯定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行動,所以平田也做好了十足的準備,他借著自己以前混過黑幫的便利,找到了曾經的兄弟,如今這些酒肉朋友里也有幾個投奔黑田組麾下,通過這層關系,平田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成了黑田組的底層成員。

剛一進黑田組時他還蠻奇怪的,組里的兄弟相互之間幾乎都不認識,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全都是新入組的。這就讓人不由得納悶了,不年不節的,黑田組這么急著招兵買馬干什么?

過了沒多久,就有個大哥過來訓話,自稱叫大河安明,在幫里一般稱作“小安哥”,長得白凈白凈還戴副眼鏡,但臉上那道傷疤就讓人知道,他其實也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大河安明在訓話中解釋了平田的疑問:黑田組要打仗了,所以抓緊時間招人。還畫了一張大餅:如果在這場戰爭中好好表現,就有機會連升三級,受到黑田組組長,黑田幸之助的接見。

平田當年混黑社會時沒少打架,親歷過好幾場黑幫戰爭,說實話,在他的心里,真沒怎么瞧得上這幫混子。聯盟的武器管制其實挺嚴格的,像他這樣的業余訓練師也只能買到輕武器,還很貴,更別提以無證者為主的黑幫了。在平田的印象中。所謂的黑幫戰爭其實大多是兩邊拿著大刀互砍,人群中可能有拿手槍亂射的,但真正開打后也會有所顧慮。總之,與其說是幫派戰爭,不如稱為械斗更合適,畢竟像彩幽的三人社那樣敢拿沖鋒槍跟警察叫板的,真的是特例了。

以往的黑幫戰爭跟小孩過家家似的,平田自詡也算是半個專家了,怎么在混戰中保全自己他可是輕車熟路,所以也沒把大河安明的訓話放在心上。可是幾天后,當他看到從貨車上卸下的一個個木箱時,平田傻眼了。

在那些木箱里平躺著的,是貨真價實的步槍和子彈啊!

看著同伴們一個個興高采烈,迫不及待試槍的樣子,平田都快哭出來了——這幫傻缺兒不曉得槍彈的厲害,他可是一清二楚,步槍子彈打在人身上,那是打哪哪沒,一槍過去連腦袋都能削下來一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以前的黑幫打架拿刀互砍,看著場面挺慘烈,砍得滿地是血,其實根本死不了幾個人,但拿著半自動武器可就不一樣了,一掃過去一大片呀,最次也是斷手斷腳,大部分人恐怕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見到那一箱箱武器,平田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犯不著為賺點錢把命搭上,要不是現在喊退出可能被黑田組的人當場亂刀砍死,平田早就撤了。尤其是聽到同來的哥們兒還在開導他:“咱有槍,對面沒槍,這是穩贏!”平田就火冒三丈,真想大罵這人兩句“傻逼”。這些制式武器只能從走私商手里買到,而且絕不便宜,黑田組費了這么大力氣,這么多錢,會為了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敵人?對面有超人嗎?打不死的那種。

果然不出平田所料,當天晚些時候就傳來消息,黑田組的敵人是卡那茲第二大幫派陽炎幫,聽說年初的時候陽炎幫曾和黑田組開打過一次,損失十分慘重,丟了臨近城區的一大片地盤。這次聽說他們買了一批武器,準備反擊黑田組,所以黑田組才不得不買武器,先發制人。

“傳得可玄乎了,據說陽炎幫把軍火商手里的存貨全包了,真是下血本啊!”對這謠言最深信不疑的就是剛才那位傻缺老兄,姓森村,名字很拗口,平田念了幾遍都念不對,不過他的外號倒是很好記,由于他一張大圓臉上長了雙金魚水泡眼,遂喜得綽號“老金魚”。老金魚面相顯老,其實人并不老,只有十九歲,無證者,以前在工地上搬磚,這次趕上黑田組四處拉人,就和工友一塊兒來了。

“全包了?那得多少錢啊?要是陽炎幫真有這實力,年初還至于打敗仗?”對于這種傳言,平田說什么也不會信,想來多半是那個兩家賣武器的軍火商的套路。

“咋能不信呢?好多人都看見了,幾大車的往陽炎幫那里拉,據說那槍比咱的都好!”

“哎你這小子,剛剛不是你說的對面沒槍,咱穩贏嗎?這一會兒就改口了?”

老金魚嘿嘿一笑,水泡眼瞇成了一條縫,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說:“咱人多,咱肯定贏!”

平田無奈地嘆著氣,心知跟這憨貨也沒法解釋,只是自言自語地嘀咕著:“明天開打,今天才發槍,連試槍的時間都沒有,還想打仗?”

這句話叫老金魚聽見了,小家伙一臉不高興的表情,說著:“組里也是才收到貨嘛,時間這么緊,能有什么辦法?”

“我說你小子,這才進來幾天呀?就向著組里說話了?”

沒想到這貨居然真的鄭重其事地回答了:“小安哥說過,一天是黑田組,一輩子都是。生是黑田組的人,死是黑田組的鬼。加入黑田組不僅是為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兄弟義氣,更是為了蒼生大義,為了貫徹仁義,為了……”

“行了行了,你慢慢貫徹你的仁義去吧!”平田真想不到,這么愚蠢的口號也有人會信,而且能背的滾瓜爛熟。這么一想,又突然覺得這老金魚實在傻得可愛,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你還沒說呢,到底是為什么加入黑田組的?在工地上干得不好嗎?”

“工地?別開玩笑了!”老金魚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金魚眼一瞪,看著有些嚇人,“工地那鬼地方,我再也不回去了!”

“因為累?”

“累得要死,每天回去動都不想動,躺床上就睡,一天干12個小時,有時候還得半夜開工,一天才180塊,就這還不是現結,得月底一塊兒結,可是到了月底,包工頭說不定就拿錢跑路了,挨得我們成天提心吊膽。這還不算,工地上最容易出事故,出了事故,要是那老板能送你去醫院,你就算碰見活菩薩了。我以前親眼看見,有個工友手卷進機器里,咔嚓一下,半條胳膊都沒了,住院接上得花幾十萬,老板根本不管,還說這是我們的責任,沒辦法只好截掉了,他兒子才五歲大。哦,對了,給你看看這個……”老金魚說著,一轉身脫下上衣,向平田露出后背,他的背上,有一條可怕的傷疤,差不多一指寬,橫貫整個背部,看得人觸目驚心,“這是讓鋼筋抽的,那一下子,抽的我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了,還是工友給我送進醫院里的。我跟你說,就這一下子,縫了12針,我一整年全白干了。”

聽得平田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心生悲戚,不由得說道:“這么辛苦,為什么不換個工作?”

“換啥?你說換啥?我們都沒念過幾天書,要文化沒文化,要學歷沒學歷,除了出力氣的活兒,還能干啥?我15歲念完中學就跟我爹出來了,為啥呀?我不想念書嗎?想啊!我想死了!想這有用嗎?在老家種地一年能掙幾個錢?能供得起我念書嗎?何況現在我們家的地都賣了,不出來干活怎么辦?說實話,在飯店里端盤子洗碗的活兒我也干過,干不來,掙得少,而且咱也不會哄人,不會跟人說話。我以前就琢磨著,等在工地里攢夠了錢,就回老家結婚,在縣城里開個小賣部,湊合過一輩子得了。”

越說平田越不理解:“那你為什么要加入黑田組呢?”

“這不是,今年的錢全讓包工頭卷走了嘛!”

老金魚說出這番話時無比平靜,好像根本不是在說自己的事,這讓平田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問:“多少錢啊?”

“我是兩萬五,還有其他人的錢,加一起能有十幾萬吧。這包工頭是我老鄉,本來以為他為人厚道,老實,可信,誰知道,真是人心隔肚皮。不過好在這錢最后追回來了,就是黑田組的小安哥幫我們追的,收了我們每人五千,幫我們狠狠揍了那孫子一頓,你是沒看到當時他那表情,都嚇尿了,真解氣呀!那時候我就在想,人活一輩子,究竟是圖的啥呀?為了累死累活還讓人欺負?跟條狗似的誰都能踩一腳?我不干,要干就得干黑田組這樣的大事,得讓人高看一眼,得讓人不敢欺負你!”

看著老金魚一臉暢快自在的表情,平田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一張開嘴都是苦溜溜的,他問道:“所以你是在黑田組里找到了人生的價值?”

老金魚高興地點著頭,說:“哪有什么價值不價值的,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誰對我好,我就得報答。現在黑田組缺人,我就得為黑田組賣命,刀山火海我也上。而且呀,跟著小安哥,就不用再擔心辛苦錢被人卷去了,還有人主動送錢上來,多好的事!”

你會后悔的,很快你就會認清黑社會是怎么回事,然后追悔莫及。不過這些涌到嘴邊的話,又讓平田給咽回來了,沉默良久,他才用帶著些惋惜和同情的語氣說著:“早些休息吧,明天就打仗了。”

明天,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活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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