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禮，這個一星訓練師，二十五歲的校長助理，毛遂自薦跑到海桐面前，不知說了些什么，就被老爺子留在了身邊。海桐曾經說過，他看人的本事寶刀未老，而這個盛德禮就屬于“前途不可限量”的那一類。盛德禮的前途如何暫且不提，但他在學生間絕對是大名鼎鼎，由于平日里總是鑿壁偷光似的到一班來旁聽，便在同學間得了個絕不押韻的綽號“三十一號生”。玩笑歸玩笑，但也說明一班的同學實在沒有把他當成外人。

據他所說，自己以前在紫堇上過學，但沒有參加過聯盟大會，這次來卡那茲其實是和家里鬧掰了，離家出走的。憑他的實力，應該有希望考進卡訓，但考慮到自己出不起學費，又沒有辦法貸款，所以才動起了做校長助理的心思。

“誰成想一下子就成了，就只好這么干下來了。”

阿離心里卻清楚，這個盛德禮絕不像他自稱的那么坦率，一個有力的證據就是，這幾個月來他旁聽最多的是軍事理論和法律課，而真正的對戰課他一堂都沒聽過。

對卡訓學生最上心的對戰課棄之如履，卻對其他雜課津津有味，若說盛德禮是抱著想在聯盟大會上獲勝的心情來卡訓聽課的，那阿離肯定第一個不信。

順著這個思路繼續推理，可以聯想到，如果海桐校長真的還有慧眼識珠的本事，就不可能指望他的這個助理投身于聯盟大會當中。

那校長是為什么把盛德禮招進來的？

阿離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自顧自地想著這些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的事，身邊人來人往，沒多久就把偌大的會議室擠滿了。學生會主席童清晨站在上首，手上是匆匆準備的材料和名單。由于名單和自己交上去的不太一樣，其中有不少陌生的名字，加上人還沒有來齊，來的人也沒有認全，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在嘰嘰喳喳的鬧騰中，阿離感到有個人慢慢擠過人群，坐到了自己身邊，是盛德禮。

“阿離，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開門見山，沒有半點含糊，阿離雖然對打斷別人的遐想有些不滿，但還是點頭道：“你問吧。”

“我很想知道，為什么調查常百川被捕的任務，校長要交給你呢？”

阿離覺得這個問題著實奇怪：“交給我怎么了？”

“因為一般來說，把這樣的事交給一個學生，總讓人感覺……”

“不靠譜？”阿離接上了盛德禮遲疑之下沒有說出口的話，搖頭輕笑著，臉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是因為校長要釜底抽薪，要不論用什么方法。”

“那又怎樣？”

“別人做不到唄！”

正這時，只聽從會議室另一頭傳來了幾聲“安靜”，童清晨把手上的稿紙卷成筒，往圓桌上拍了幾下，等待人們的議論慢慢消散，大聲說著：“現在人差不多來齊了，咱們來說一說眼下的情況。”

盛德禮似乎還有話想對阿離說，明明會議已經開始了，卻不回到前面，仍舊坐在這里，此時屋里已經安靜了下來，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在伴隨著童清晨的話語起伏：

“各位應該清楚，今天召集大家的目的。我們的一位同學，一位一年級的學弟，常百川，在最近遭到了很不公正的對待。他在進行了正當防衛之后，首先被警察毫無道理地逮捕了；然后，昨天，我們的趙漢云副校長勒令常百川退學，理由是不允許常百川因被捕而影響學校的形象，依據是校規的第十一條第一款：違反聯盟法律者，最高予以開除學籍處理，并移交有關部門。同時，依據校規第十五條第二款，要求追究常百川的導師王御行教授的連帶責任。”

“我在這里無意爭論趙副校長此舉是否真的合乎校規規定，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大家心里頭都有判斷。今天，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件和大家息息相關的大事。”

“在座的各位都是靠考試進入卡訓的，其中的辛苦大家心里都清楚，而且我知道不少人還辦了就學貸款，這還是在卡訓的學費仍比其他學校低一大截的情況下。各位，倘若我說，有朝一日來卡訓上學不用考試了，只要交錢，交比現在高出兩三倍，甚至十幾倍的學費，倘若卡訓有一天變成私立學校了，大家覺得如何呀？”

“各位，我們現在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一旦趙漢云成為卡訓的新校長，這就是必然將發生的事情了！”

這話一說出來，頓時激起軒然大波，會議室里炸開了鍋一樣，震驚、懷疑、不安，最后統統演變成了憤怒，在這十幾人的頭頂盤旋，凝結，然后放大，像巨石一樣壓在眾人的心頭，又像飛快前進的火蛇，即將點燃那些早已埋下的炸藥桶。

“盛先生，我也問你個問題唄？”童清晨似乎并不打算讓會議室里再安靜下來，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看著在吵鬧中議論紛紛的眾人。趁著這個機會，阿離湊到盛德禮眼前，問道：“校長要搞這么大的動作，到底是誰的主意呀？”

盛德禮似笑非笑地反問：“何出此言呀？”

“海桐校長是我三叔公，他的行事風格我很清楚，學校的穩定在他看來是頭等大事。正常來說，斗倒趙漢云有很多方法，而現在這種方法顯然并不是效率最高，損失最小的，甚至還有失控的風險。我很好奇，為什么他最終選擇了這種方法呢？”

盛德禮的笑容有些得意，他對阿離承認：“是我勸他的。”

“能勸動他可不容易啊！”這絕非阿離的恭維，海桐的固執那可是出了名的，而且隨著年老，越來越像一頭誰也拉不動的老牛，在自己的道路上不偏不倚地行走著。

“當然了，有一半是他自己的主意，不然誰能勸得動他？”盛德禮輕嘆一聲，說：“校長很清楚，自己時日無多了。”

阿離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又看著盛德禮也是滿面悲戚，對自己說：“校長早就認識到這一點了，他很平靜地接受了，只是放心不下學校。”

“你們面臨的主要矛盾，就是學生對學校事務參與的需求，和已經落后的，阻止你們進行參與的校規之間的矛盾。”阿離突然想起了之前沈道玉分析出的結論，他不太清楚，是否海桐校長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但看校長的行事，即使有些區別，也相差不大。

“海桐校長對我說過，他原本以為自己的一生已經十分圓滿了，生前事，身后名也都安排妥當了，可以算得上死而無憾，但誰想到，半路冒出來一個趙漢云。”

“趙漢云的出現讓他意識到一個問題：在長達三十年的時間里，卡訓已經從里到外都打上了他的烙印，他做校長，一切都井井有條，可他不在時，卡訓會走向何方呢？”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卡訓學生的利益，或者說卡訓的教育理念，從此以后，將由誰來維護呢？”

“海桐校長是一位偉大的教育家，也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而只有真正的理想主義者，才能清醒地認識到堅守理想所付出的犧牲。這世上的絕大數人，還是要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奮斗的，所以海桐校長認為，能保護學生利益的，只有學生自己。”

“相比下來，趙漢云的所作所為只是點燃了最后的導火索而已。”

阿離聽明白了，原來這所學校，原來學校中的學生們，早已處在了風暴的中心，只是沒有人認識到罷了。如此一來，海桐校長所計劃的事情，這所學校里將要發生的事情，就不足為奇了。

“是的，這是海桐校長將要教給你們的最后一課，也是最重要的一課——”

“斗爭。”

盛德禮已經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沒有再管尚未從震驚中緩過來的阿離，只說了一句：“到我了。”就靜靜地摸回了前方。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菲兒不知何時已經接替了童清晨，站在了最前方，她拍了兩下手，大聲喊了句：“安靜！”在漸漸消失的議論中，菲兒提高了幾分音量，喊道：“大家好，我是一年級一班的班長，南宮菲兒，也是這次請愿的發起人，在應對委員會中，我負責組織工作，協調大家的工作進度，以順利地完成我們的目標。”

“我們的最終目標有兩個，其一是最初的目的，即避免常百川同學遭到開除，其二是由我們新得到的消息而產生的新目標，即避免卡訓的私有化，以保障全體同學的利益。這兩件事有一個共同的交點，那就是趙漢云副校長，為達成我們的這兩個目的，就勢必要和趙副校長發生激烈的對抗，不將其打倒便不能解決我們的問題，這就是我們所面對的現狀。”

看到周圍人都在頻頻點頭，菲兒欣喜地笑了，說話的聲音都帶著些激動：“具體的計劃仍需與大家一同制定，但我們的基本思路已經確定了，那就是盡可能發動更多的同學參與到這項行動中來，不如此我們就無法團結足夠的力量，也就無法對付趙漢云及其附庸，而為了達成發動全體學生的條件，宣傳工作將是我們的重中之重。下面，有請校長助理，應對委員會的宣傳組長，盛德禮先生發言！”

看來這一套說辭早有準備，盛德禮剛才就串到了最前排的椅子邊，經菲兒一說，立刻站了起來，朝眾人微微點頭，派頭十足地說著：“宣傳工作的重要性剛才菲兒已經說過了，具體的計劃要和大家一起討論制定，我在這里其實想說幾句我個人對宣傳輿論的理解。”

“我首先堅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而我們有時候看到的，群眾的盲目盲從，主要原因是人們沒能及時獲得正確的信息。既然我們的理念是正確的，是合理的，是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就應當清清楚楚地說出來，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樣就可以讓大家做出有效的判斷。否則，對手的欺騙就會蒙蔽大家的眼睛，干擾人們的思維，從而削弱別人對我們的信任。也就是說，宣傳輿論的高地，我們不去占領，就讓對方占領去了。”

阿離聽后眼前一亮，心中一顫，如醍醐灌頂，不住地點頭，自言自語著：“對，對，的確如此。”

“宣傳的要點是闡述我們的主張。因為我們的主張——我先說后一條——保持卡訓的公立學校性質，是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不僅是學生，也包括大部分的教授和教官。我們要讓大家明白，一旦卡訓私有化了，損失的不光是學生的利益，還有占教職員工大部分的普通教授和教官的利益，得利的只有極少數的高級教授而已。”

“這是為什么？”有人不解地問。

“這是根據凱訓等私有化的學校總結出來的，成為私立學校后，工資大幅上漲的只有頂尖的教授，普通的教授和教官工資往往不升反降，甚至有不少被辭退。因學費大幅上漲而增加的收入顯然并沒有惠及大部分人。”

“這……”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還有些為難地問：“這樣不就把教授們逼到趙漢云那邊了嗎？”

“并非如此。”盛德禮繼續補充道：“對于頂尖的教授來說，一旦卡訓私有化，就涉及到一個問題：卡訓將成為誰的私立學校？毫無疑問，將成為趙家的私立學校，那么當趙家人一步步掌握了學校的核心權力，現在的這些教授，被趙家視為前朝余孽的這些人，又將何去何從呢？權力更迭之后，他們要靠什么保住現在的地位呢？現實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這兩個選擇：朝不保夕的虛幻的高薪，或者維持現有的一切。我想教授們會做出合理的選擇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包括阿離在內的眾人心悅誠服，甚至有的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就在眾人的掌聲和議論中，一個三年級的學長從門外進來，湊到童清晨耳邊輕聲說著什么，童清晨又馬上跟菲兒和盛德禮耳語了一番，就在眾人對三人這個奇怪的舉動茫然無措時，童清晨站了起來，取代盛德禮站在桌子前，對眾人說著：“各位，我們現在就有一個絕好的宣傳機會，希望大家能投票表決。”

“我們剛剛得到消息，卡訓校友，豐緣冠軍，被稱為‘鋼鐵公爵’的茲伏奇·大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