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4章

“嗯,嗯,行了,我知道了,爸爸,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沒那回事,我又沒違反校規,他還能開除我不成?那可就犯了眾怒了……嗯,好,我會注意的,你也是,多注意身體,義診雖然重要,但你也別太拼了,醫生要是倒在病人面前,可就成笑話啦。嗯,好,就這樣吧,拜拜……”

掛斷了電話,菲兒倚在走廊的窗邊,凝望著窗外那棵郁郁蔥蔥的大榕樹發呆。據說這棵榕樹是在卡訓建校時栽種的,目睹了卡訓六十年來走過的風風雨雨,如今獨木成林,遮天蔽日,每年都要專人修剪,以免它長進教室里。

看著在巨木的陰影中乘涼的同學們,有嬉戲打鬧的,有靜坐讀書的,甚至還有躺在長椅上打盹的,微風吹動著斑駁的樹影,在大地上勾勒出一幅信馬由韁的初夏圖,只讓人覺得輕松而愜意。

然而此刻菲兒的心頭既沒有輕松,更沒有愜意,她倚在窗邊,靜靜地回想著剛才的一幕幕。

“南宮菲兒,你很有本事嘛!連杜娟都發動起來了。”

“怎么?還想鬧事?我今兒就把話給你撂這兒,想鬧你就盡管鬧,你看我治不治得住你!”

“你個小丫頭片子口氣倒是不小,跟我講起校規了?校規是你能講的東西嗎?一個學生跟老師講校規,荒唐!”

“我告訴你,南宮菲兒,別以為自己干的事情無懈可擊,我既然可以開除常百川,自然就有辦法開除你!我是好心提醒你,咱做人留一線,日后也好相見!”

菲兒搖著頭輕輕冷笑著,心想: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這話也虧得他能說出口!一抬頭,便見那位留著老氣中分,還有些開始脫發的學生會主席正慢吞吞地朝這邊走來。

“童清晨學長!”菲兒叫了一聲,招了招手,大踏幾步向對方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著:“你們下課了?”

“嗯,上午沒有課。”童清晨簡單回答著,等菲兒站定了,把她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才皺著眉開口道:“你可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菲兒自然清楚對方是開了什么眼界,也不否認,只說:“學長的視野高著呢,不然為啥別人都避之不及,你卻一口就應下了?”

“你這可是捧殺我了!”說完,哈哈大笑,等著笑勁過去了,這才正兒八經地說著:“其實趙漢云干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都看不慣,都憋得一肚子氣。不過要說有誰能主動站出來,我是真想不到。”

“我這叫哪門子主動,只是朋友有難,能幫一點是一點。”

“這還不算主動啊?”童清晨輕笑著,搖搖頭,“說真的,你昨天的演講已經在學校里傳開了,也不知道是誰全程錄像,還加了字幕。”

菲兒有些吃驚地挑了挑眉毛,表示她也十分意外,又說道:“學長,實話實說,你能答應幫我們,真是太感謝了,現在我是深刻地體會到一個人力量的渺小了。”

“又被趙漢云攆出來了?”

菲兒點了幾下頭,說:“人家是徹徹底底無視我們了,不管我們說什么,一概以官方結論來搪塞,恐怕是想一直拖到老常被批捕。”

“這還算好的,起碼沒有閉門不見。”童清晨長嘆一聲,說道:“你想在這些事上抓到他的漏洞啊,難!”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菲兒在童清晨面前站定了,鄭重道:“我們的請愿被無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沒有讓更多人參與進來,一個班的人還是少,沒法讓趙漢云意識到我們的決心。學長,我希望能借助學生會,擴大影響,讓更多的老師和同學知道這件事,這樣趙漢云迫于壓力就不得不聽取我們的意見了。”

“嗯,那你們班其他人怎么看?”

菲兒低下頭,有些無奈地承認:“反對的居多。”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童清晨沒說什么,兀自想著事情,只聽菲兒仍在解釋:“反對者也有反對的道理,如果放任這件事情擴大,就可能造成失控,最后趙漢云就更有理由處分我們了。關鍵是,這個度誰也把握不好,失控的閾值誰也不知道在哪里。”

“是啊,爭端一旦產生,什么時候才能終止,任誰也不知道。萬一搞不好,所有人都會很被動。”

“學長,你的意思是……”

“在卡訓,海桐校長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人,無論你想做什么,爭取校長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而對于海桐校長來說,學校的穩定超過一切,他是那個年代過來的,兩派黨爭恐怕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菲兒沉默地點了點頭,心里清楚,所謂的“那個年代”是指卡訓曾經爭斗不休的黑暗日子,卡訓的老教授都不愿意提起那段時光,詢問時也只會感慨人性的脆弱。然而有趣的是,這些老人們諱莫如深的歷史,其實并不顯得神秘,巧妙加工過的傳言總會以各種方式進入年輕人的世界,在相互矛盾的故事中,有心者完全可以拼湊出歷史的輪廓。

菲兒其實對那段歷史并不感興趣,對那些熱衷于尋找所謂“歷史真相”的人,她也不太理解。不過這話她不可能當著童清晨的面說,因為這位學生會主席,就是狂熱地探尋歷史真相的一員。

“也就是說,你認為,為了爭取校長的支持,所以就不能搞得太過火?”

“是的,我在想,能不能試試去找找海桐校長,即使他不點頭,至少也得探探他的口風,如果能得到校長的首肯,我相信,這對同學們也是一種鼓舞。”

不過菲兒卻面露懷疑,皺著眉問:“那萬一校長反對呢?”又補充道:“昨天他來班里的時候,我就請求過他的幫助,可是海桐校長完全沒有表態。”

童清晨一聽,“噗嗤”一下笑了出來,說:“你還想讓他怎么表態呀?人家是校長,總不能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吧?如果他真的想反對,昨天根本就不會允許你們簽請愿書。”

說得菲兒眼前一亮,原本阻滯的道路也暢通了,直說:“真的?校長是默許我們的?”

“默許倒未必,但起碼不會在明面上反對。說到底,趙漢云和海桐校長已經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這次趙漢云表面上是開除常百川,但他的心思其實路人皆知,如果海桐校長再不反擊,趙漢云的奪權就成功一大半了。”

菲兒點頭稱是:“杜娟老師也是這樣說的。”

“所以,現在我們是和校長站在同一陣線上的,這應該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也就是說,我們是沖鋒的小卒,讓海桐校長去當那個老帥?”

童清晨輕輕搖著頭,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們是小卒不假,但海桐校長并不是老帥,他是下棋的那個人。”

“聽說菲兒今早在趙副校長那兒吃了個閉門羹?”一坐在圖書館三樓的沙發上,還沒來得及打開咖啡罐子,阿離就聽到沈道玉迫不及待地問著。

“不能叫閉門羹,起碼還沒被趙漢云拒之門外。”阿離打開咖啡,咕嘟咕嘟大口喝著,又翹起腿躺在沙發里,這才說道:“不過菲兒吃了個鱉倒是真的。”

“趙副校長對你們的請愿不予理睬?”

阿離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菲兒原打算把請愿書復印幾百份,給全校每個班都發過去,還想貼在布告欄上,都讓我們給攔下了。最后她往校委會遞了一份申請,早上又去找了趙漢云。那趙漢云肯定不會重視,只說菲兒要鬧事盡管鬧,還威脅說他完全可以把菲兒也開了。”

沈道玉聽后笑了,說:“這個節骨眼上開掉菲兒,趙漢云是想激起民憤嗎?”

“話雖這么說不假,但要是趙漢云真的鐵了心,菲兒也很難辦。而且據菲兒說,趙漢云給她爸爸打電話了。”

“叫家長?他可真是當老師的!”

“不過這也在我們的預料之中,菲兒的父親遠在彩幽,其實管不了她,而且聽菲兒的意思,她爸爸還挺支持的。”

“這都能支持?這家長心也是大!”

阿離似笑非笑地說著:“這就叫別人家的父母了。”

沈道玉先是應和者:“難怪能培養出菲兒。”想了想,又問道:“被趙漢云無視了以后,菲兒準備怎么辦?”

“她去找童清晨了,想說服學生會來幫我們。”

“童清晨?那個學生會主席?”

阿離點了點頭,說:“他的導師也算是校長一派的,所以菲兒覺得他應該會同意。”但又嘆了口氣,說道:“菲兒認為,我們的請愿被無視,是因為沒有讓更多人參與進來,使趙漢云覺得只是我們班幾個人心有不滿,菲兒想借助學生會的力量,盡量把事情搞大,這樣趙漢云迫于壓力就不得不聽取我們的意見了。”

沈道玉聽了阿離的嘆息,覺出有點不對勁,問道:“你們其他人的意見呢?”

“有認同的,但還是反對的居多。”阿離嘆了第二口氣,向沈道玉解釋著:“反對的理由主要是怕事情失控,其實也有點擔心跟趙漢云撕破臉皮的意思。”

“你們已經跟趙漢云撕破臉了呀!”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覺悟的,大部分人還是抱著‘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的態度。”

沈道玉擺擺手,攔下打算嘆第三口氣的阿離,追問著:“那反對者對下一步的計劃有什么建議呢?”

阿離有些泄氣地搖搖頭,說:“哪有什么建議!兩邊直到現在還在吵,也拿不出個結果來。”

“有爭論很正常。”沈道玉漫不經心的樣子,顯出他已經見怪不怪了,“真理嘛,當然是越辯越明。你們吵到最后,吵出來結果了,就算把問題搞明白了。”轉念一想,又說:“當然,任何團體中都有反對者,少不了那種只會反對,其實毫無建樹的人。對于這類人,得允許他們存在,但不能讓他們掌權。計劃還是得要你們這些實際工作的人來制定。”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叫你來干,我也不行。”阿離苦笑著隨口編出來這一句,又說:“真是不出你所料,這才第二天,就開始碰壁了,連自己人內部都統一不了。”

“你這就開始灰心喪氣啦?”沈道玉抬眼看了看阿離,笑道:“你們的麻煩事還在后頭呢,這就灰心喪氣了怎么行?”

“不是我灰心,只是,哎……”阿離長長嘆了口氣,琢磨一下措辭,這才開口說道:“只是這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不知道為什么會搞得這么麻煩。”

誰知沈道玉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把阿離唬得有些發懵,又問著:“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阿離躺回沙發里,皺著眉思索著,過了半晌才喃喃地說著:“我認為現在我們首要的事,既不是擴大宣傳,也不是立刻讓趙漢云松口,而是獲得海桐校長的支持。”

“理由何在?”

“這件事的邏輯其實很清晰嘛。”阿離攤開手,向沈道玉一五一十地說明:“事情的起因是老常被捕,但造成老常將要被開除的最根本原因,是趙漢云和海桐校長的權力之爭。老常被逮捕只是突發事件,任誰都預料不到,但趙漢云和校長的權力爭奪卻是實實在在的,哪怕沒有老常的事,他也會制造出別的事端。”

“趙漢云來卡訓爭奪權力,這是一切的起點,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即使我們暫時地幫助了老常,之后也會有其他受害者出現,可能是學生,也可能是老師。總之,只要這場校長爭奪戰持續下去,卡訓就永無寧日。”

“所以,既然海桐校長已經和趙漢云斗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那雙方還有什么可保留的呢?我們是跟校長站在同一陣線上的,而且眼下已經和趙漢云翻臉了,這個時候哪里還有什么‘日后’?還有什么相不相見的問題?”

阿離停頓了一下,緩口氣,又想了一陣,再開口道:“而且,從更高的角度來看,這場爭奪戰也只是趙氏擴張的冰山一角而已。”

沈道玉靜靜地聽著,等阿離都說完了,沉默地思索了一番,追問道:“所以,你是贊同菲兒的做法,支持擴大宣傳,逼趙漢云就范?”

然而阿離卻搖了搖頭,輕嘆道:“我不是要逼趙漢云就范,這沒什么意義。這次事件是趙漢云一手造成的,想解決危機,只有徹底解決他。”

沈道玉眉毛一挑,輕笑道:“你現在的樣子,可是殺氣騰騰啊!”

阿離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卻聽沈道玉迎著他那所謂“殺氣騰騰”的眼神,繼續微笑地問著:“那你有沒有想過,趕走了趙漢云以后,再來一個同樣爭權的怎么辦?再趕走一次?”

“這么說你是反對的?”

沈道玉見阿離要發火,忙擺了擺手,又拼命搖著頭,說:“這并不是反對你,我只是認為你們還是沒有抓住主要矛盾。”

“主要矛盾?”

“是的,影響事情發展的眾多矛盾中,有一對是占據主要地位的,它影響甚至決定了其他矛盾。我們在分析問題的時候就必須先找到主要矛盾,它是引起問題的核心。”

阿離撓撓頭,有些奇怪地回應他:“我說了呀,問題的中心是趙漢云。”

卻見沈道玉搖頭輕笑,故意擺出一臉叫人琢磨不透的表情,說道:“既然趙漢云憑一己之力就能在卡訓引起軒然大波,那恐怕換了誰來都一樣。”

阿離沒有太聽懂,皺著眉瞅著沈道玉,聽他繼續解釋:“打倒趙漢云固然重要,這是階段性的目標,但更重要的是思考為什么趙漢云可以一力專權,為什么明明卡訓有完善的校規,卻還是出現了老常這樣的事。”

“那你說說,這是為什么?”

“海桐校長有一句話說的很好,校規是學校的法律。我相信他的這句話只是出自他本人的經驗,但這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路,阿離,你能說說,法律是什么嗎?”

阿離沒有想到這家伙的思路跳得這么快,一時有些跟不上進度,想了半天,才喃喃說道:“法律就是規則呀。”

“是的,法律就是規則,但這規則是誰定下的呢?”看來沈道玉對這套邏輯相當熟悉,他沒有經過任何思考,也沒有給阿離緩口氣的時間,便給出了答案:“誰是這個社會的主人,誰就有權力制定法律。就像你家里的規矩總是你的家長定下的,你聽說過有孩子制定規矩的情況嗎?”

阿離被這說法逗笑了,搖搖頭,聽沈道玉語速飛快地講著:“法律就是這個道理,看聯盟的法律,就能知道誰是聯盟的統治階級。訓練師有享受配給、居住在城區、無限防衛和持有武器等等特權,所以訓練師無疑就是聯盟的統治階級,卡訓的校規也是一樣的道理。”

“卡訓的校規詳細地規定了教師的責任和義務,甚至有學生受處分,導師會受連帶責罰的規定。但我從頭看到尾,沒有在這本如此完備的校規中,看到任何一項學生參與和表決的權力。換句話說,在校規的制定者看來,學生只是被教育,被管理的對象,而無權參與到學校的事務中。”

“所以,當我們突然間發現,老常要被開除時,學生們卻沒有申訴的途徑,更沒有機會在這件事上發出自己的聲音。”

“我相信,學校的前輩是懷著對學生的愛護之心制定校規的,但我同時也確信,他們的愛護是身為師長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是身為管理者的那種進行教化的態度,而不是將學生看作可以平等坐在圓桌上一起討論問題的個體。”

“對于以海桐校長為代表的,老一輩的教育家,我是由衷地欽佩,但他們只是卡訓的一代人,這代人老去以后,你們就要獨自面對風雨了。你們要明白,像海桐這樣愿意堅守教育理想,愿意為別人付出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趙漢云只是比較典型的另一種人,也就是否認教育的高尚和理想,把教育看作生意手段的那類。而顯然,直到老常的事情爆發以前,你們都不知道應該怎么面對這類情況,怎么面對這所不再為你們提供保護的學校。”

“幸運的是,你們有菲兒。還記得她所說的,取回你們自己的位置嗎?她或許不懂得其中的原理,但她一定懂得一個道理:權利不是憑空產生的,更不是別人給予的,權利是你自己爭出來的。”

“而這個,學生對學校事務參與的需求,和已經落后的,阻止你們進行參與的校規之間的矛盾,才是整件事情的主要矛盾。”

主站蜘蛛池模板: 平原县| 龙泉市| 漳平市| 兰考县| 济南市| 黄陵县| 高邑县| 岐山县| 佳木斯市| 安丘市| 定州市| 道孚县| 墨江| 赞皇县| 兴安县| 伽师县| 通道| 土默特右旗| 拉萨市| 双柏县| 郓城县| 旅游| 安平县| 乐业县| 大宁县| 临泉县| 会东县| 高平市| 资中县| 安吉县| 澄江县| 上虞市| 惠州市| 轮台县| 汤阴县| 文水县| 平潭县| 濮阳市| 涡阳县| 高雄市| 通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