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朝陽社三爺要管賬
- 三月桐子花
- 蔡垣
- 5008字
- 2020-03-12 19:57:25
老何他們三人告別了老趙和陳大姐,背著東西就到小陳家,永秋從黃老師家拿來一袋子的藥,還有兩只下蛋的雞和雞蛋。老何先把馬鞍系好,把東西都放在馬鞍后的小托架的筐子里,就上路了。師父和永秋互相推讓,不愿意騎馬,那就只好一起走路。
到了梯子巖山腳下,師父也懶得去爬懸崖峭壁,就一起從后山走,老何笑道:‘師父是不是心里有點兒…’。他沒有說出害怕二字。
師父雙手合十,又唸阿彌陀佛,她說:‘有什么好怕的,佛在心中,無所畏懼!’。老何看她嘴硬,也就不好再往下說了。
老何叫永秋騎馬,永秋謙讓,她叫師父上,妙常師父不上,她說:‘妳病剛有起色,自己要愛惜自己,不能任性,走后山也是上坡,只是坡緩一點’。
聽得出,師父說話也在喘氣呢??;前面路邊正好有塊大石頭,可做上馬石,老何就叫永秋騎上馬,老何說:‘妳哥把妳交給我,以后就要聽我的話,看樣子,還得將息半把年!’。
妙常師父好像又想起了上次打斗的事情,她就問老何:‘你哪來那么大的力氣喲!’。
老何說:‘小時候身體也不好,經常鬧病,所以每年冬天,父母就把我送回老家去習武。我們那里有個規矩,農閑的時候,全村的男丁,都要出來習武,有師傅教,打拳和使用器械,刀槍棍棒都要練,這樣就增強了體質’。
他喘了口氣,又接著說:‘在農村經常有糾紛,為地,為水。村子和村子有時就有械斗,有點本事,別人就不敢來欺負你。后來在軍隊里,少不了格斗,廝殺’。
師父又來一句,‘阿彌陀佛’。她說:‘佛門是不殺生的!’。老何說:‘有壞人要害你,必須替天行道,使他得到報應,不應該嗎?’。
這時走進了山坳,林子里的樹很密,遮天蔽日的,光線暗了許多,四周一片寂靜,永秋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帶有涼意的山風,吹得那樹葉嘩嘩地響,就像那野鬼孤魂,在向你訴說什么。永秋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氣都不敢出。
走出了山坳,也走出了林子!永秋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真可怕’,她低聲地說;何大哥笑了,他對永秋說:‘如果林子里吊著一個死人,你…’。不等老何說完,永秋急著說:‘不說了,不說了。你真想把我嚇死吔!’。
師父也埋怨老何:‘她有病呢!’。老何這才說:‘我不說了,這有什么好怕的?,開始我也膽小,在死人堆里爬過幾次,也就無所謂了’。
永秋說:‘不是說不要說了嗎?,你又說’。三人就默默地走著,一會兒就到了家。
第二天早晨,永秋起來時,太陽已經有一竹竿高了,她到后面廚房洗了臉,才到堂屋來。聽到那邊門響,老何開門出來,現在他不走后門,耳房的門打開了,老何對永秋說:‘每天早晨吃一個煮雞蛋,一碗瘦肉稀飯,加強點營養。希望病早點好,好再回學校去!’。
永秋說:‘學校的事兒,我想都沒有想,能撿條命就不錯了’。
老何說:‘熬好的稀飯在廚房,不能叫妙常師父看見了,他是見不得肉的。我的牲畜都放出去了,我去幫妙常師父收拾廟里的東西,有些大一點的東西,收拾好了,等有了人再抬過來,出家之人,照說也沒有什么東西,但要過日子,什么都得有,去年我們剛來,沒有床,老趙就睡在滑竿上’。
老何走時問永秋:‘你一個人在這里怕不怕呀!’。永秋大著膽子說:‘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
老何說:‘這就好!我給你哥說了,拉兩個小狗崽來,有狗就好多了’。
老何走了,永秋吃了飯,又無心看書,她就到小河邊兒轉了一圈,萬般的無聊,她就轉到廟里去看看。
到了廟里,老何和妙常正在誦經房收拾那些破爛東西,老何對她說:‘這里到處是灰塵,妳到林子里去轉轉,那里空氣好,也可到小河邊的樹陰下看書,這里沒有妳做的活路’。
永秋說:‘我就坐在這里,算是給你們壯膽吧!’。老何大笑起來,師父回過頭來也笑了。
老何說:‘這次說心里話了,是一個人感到害怕,我們哪要妳壯膽喲!,我沒有來的時候,師父一個人住廟里呢!’。
永秋顯得很尷尬,她不自然地干笑著。師父連忙說:‘永秋哪會害怕呢,大白天的,就是晚上,只要心里有佛,就什么也不怕了’。
東西不算多,拾掇一上午,就算收拾好了。早早地吃過中飯,師父還是去廟里,老何要去查看牲畜,永秋要跟著去,老何說:‘妳這樣、還不如在城里養著呢!’。
永秋卻不這么看,她說:‘在山上轉悠,空氣好,另外,腦子也放松了,心情愉快,什么也不想,什么病啊!,讀書??!,這樣更有利于康復’。他們轉了一大圈,就往回走。
兩人正說著話,遠遠望去,見有兩個男賓、一前一后押著妙常師父往回走,走前面的,是一個穿長衫的人,尖嘴猴腮,他把衣襟撩起,掖在腰帶上,背上還背了一個小背篼。走在師父后面的那個人,穿著陰丹士林的長衫,留著分頭,戴著一副平光眼鏡,手里還拿了一把扇子。
還隔老遠,就聽見師父在喊:‘何大哥,何大哥!’。聽那聲音,有些凄涼,老何忙迎上去問妙常:‘怎么了!’,走在后面那個戴眼鏡的走上前來,他不見老何拱手,就趾高氣揚的說:‘啊,我們是朝陽社的’。
前面那個尖嘴猴腮的家伙,趕忙過來介紹:‘這是我們朝陽社的三爺,我是老幺,幺爺!’。老何冷冷地說:‘我們只知種田,不認得什么三爺,幺爺。你們要干什么?’。
尖嘴猴腮的幺爺說:‘咦,朝陽社你都不知道?’。老何說:‘不知道!’。老幺說:‘那曠大爺你知不知道呀?’。
老何說:‘我在山上種地,我管你是大爺還是二爺的,在這山上,我就是大爺,你們要干什么?’。老幺平時欺負人欺負慣了,聽了老何的話很不受用,連說:‘反了,反了’。
三爺過來,他把拿在手上的紙扇,‘啪’的一聲合上,他說:‘你們修廟這么大的事兒?,也不和我們商量就去化緣,修廟是好事,我們朝陽社是同意的,我看這尼姑庵,就妙常一個尼姑,人手不夠,所以,我們朝陽社曠大爺就派我來管這事兒。你看這尼姑識字嗎?,會記賬嗎?,能管錢嗎?,我們今天來,就是來建賬的,把化緣來的錢都交出來,清點上賬,以后要開支就說一聲,我記上了賬再給你’。
妙常說:‘我哪有錢,出家人不貪錢財,我拿那錢來干什么?’。三爺笑了:‘呵呵!拿錢來干什么?我們當然知道,妳看妳一個尼姑,不守清規,和俗家之人混居一起…’。
聽了這話,永秋氣憤極了,她火冒三丈,大聲吼道:‘你放屁’。
老何把那打狗棍攥在手里,往地上一拄,咕咚的一聲,震得地面都顫抖了,他大吼一聲:‘你再胡說、老子打死你’。
雙方是箭抜弩張,三爺見這個情況,他也不示弱,忙叫老幺:‘老幺,怎么?,要我親自動手么?’。老幺忙卸下背篼,擼起袖子,又把后面衣襟撩起來,掖到腰帶里,就準備大打出手。
這可嚇壞了妙常師父,她知道,只要老何一出手,不管你幺爺也好,三爺也好,都得見閻王;他們能和茍三兒比么?。她忙撲過來,拉著老何的手央求道:‘何大哥,我給你跪下了!’。
她說著就要下跪,老何連忙拉起她,師父說:‘他們也是好意,不就是那堆銅板嗎?,銀元沒有’。
師父轉過臉去對三爺說:‘你們曠大爺家老太太是信佛的,就曠家那么大的家業,捐了多少?,一塊錢也沒有,可能老太太不知道!明天我就去告訴她修廟的事兒’。
她又轉過臉來對永秋說:‘這里沒你們的事兒,啊!’。永秋看師父是想息事寧人,她就拉著何大哥回家去了。
三爺和幺爺旗開得勝,臉上露出了奸詐的冷笑。到了屋里,三爺厲聲道:‘快把錢拿出來’。
在耳房里的老何和永秋聽了,氣得不行,這不是公開搶劫嗎;永秋說:‘朝陽社是惹不起的,人家人多勢眾,多是一些無賴,強龍也壓不住地頭蛇,我們重慶的袍哥也是這樣’。
老何說:‘不怕,朝陽社和公家沒有瓜葛,打了也是白打,再大的陣仗我都見過’。這時、堂屋里的三爺發話了:‘老幺,你就不能進房里去看看?’。
師父上前阻攔,老幺一把拽著她的胳膊,就把妙常師父摔倒在地上。老幺走到師父住的耳房門前,一腳把門踹開,就竄了進去。
老何聽不下去了,就拿著打狗棍出來,永秋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這時老幺從房里出來,把裝錢的口袋往桌上一扔。他說:‘三爺,這是從床上枕頭邊兒找到的’。他奸笑著,像狗一樣,搖頭擺尾很得意。
老何把打狗棍放到桌上,他大聲吼道:‘怎么?要搶呀?’。三爺說:‘我說這位兄弟,火氣不要大,氣大傷身呢??;我們是來幫著修廟的,只是為了管好錢財。說實話,這點兒錢我還看不上呢,我們曠家老太太,肯定是要捐的,老太太在家修行,心虔志誠,一出手,不是兩百,也得一百。你修這廟,估計也得幾千大洋,沒人管行嗎?我們是一片好心!’。
三爺回過頭來對老幺說:‘把錢清點一下’。
老幺就把錢,‘嘩啦’一聲倒在桌子上數起來。師父忙把老何拉到一邊,她低聲說:‘先給他,那曠老太太蠻好,要得回來的。要是把事情弄僵了,今后我還要進城化緣呢!,你也得為我想想!’。
老何聽了,心里想:‘是呀,強龍斗不過地頭蛇呢!,我不進城沒有關系,以后妙常怎么辦?要是他們理清了老趙,老黃,小陳兒和我們的關系,老黃他們還能在城里立足么’。
這時、老幺把錢清點完了,他大聲地對三爺說:‘十二塊大洋,一百二十二個銅板’。三爺說:‘這點錢也想修廟?,先記在賬上’。
老幺對師父大聲說:‘快拿筆墨來!’。師父回答說:‘沒有’。老幺惡聲惡氣地說:‘你們布道、唸經、畫符就不用文房四寶了?’。
三爺不耐煩了,他說:‘得了,得了,錢先放這里,尼姑保管著,我們回家去再記上’。
老何見錢沒有拿走,就拉著永秋回房里去了。三爺對老幺說:‘這里回去,有三十里路呢!’。師父說:‘從梯子巖下山,也就是二十來里’。老幺說:‘二十多里,我們走了半天呢!’。三爺說:‘還是一早吃的飯’。
三爺的這句話提醒了老幺,他是心領神會,老幺說:‘回去晚飯都趕不上了??罩亲幼咴趺葱??,尼姑,給我們弄飯,我們三爺在城里,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到這里,是看得起妳,好好弄頓飯吃’。
師父說:‘沒有菜,我們吃素,只有霉豆腐,咸菜’。老幺說:‘那邊樹下不是還拴了兩只雞嗎?’。師父說:‘那是主人家的’。老幺說:‘先借,改天妳還他’。
師父把雙手合十,又低聲念起阿彌陀佛來,她就進廚房去做飯。
老幺抓了一只雞進來,沒有看見師父,他就大聲吼叫著:‘人呢!’。師父趕快出來,她看老幺抓了一只雞,師父就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殺生’。
師父用手指著對面耳房,老幺就對房里喊:‘姑娘,姑娘,妳出來!’。永秋出來后,老幺把雞遞給她,他像是在下命令:‘快殺、快殺,我們餓了’。
永秋哪殺過雞吔,她提著雞,把手伸開,離身子遠遠的,她進屋去把雞交給老何,她說:‘何大哥,他們要殺我們的雞呢!’。老何接過雞、坐在板凳上也不言語,沉思了半天他才說:‘妳燒水,我殺雞’。
永秋倒騰了半天,火還是著不起來。老何說:‘真沒用’。他剛說出來,就馬上意識到,不該這么說,他就對永秋說:‘對不起!我在想事兒呢!’。
永秋緊接著追問:‘你在想什么事兒呀!’。老何說:‘妳去看看,他們現在在干什么?’。永秋就在門邊探出頭去張望,見那兩個家伙在院子里溜達,她就回來報告老何:‘他們到院壩里去了’。
老何從床下拿出一瓶苞谷酒,這還是上次,從王太太家要的茅臺酒的空瓶子,在城里打的散裝苞谷酒,老何吩咐道:‘妳把它放在桌子里邊,不太顯眼的地方’。
永秋不解的問:‘你還要請他們喝酒吔?’。老何說:‘最好喝的醉醺醺的,從梯子巖摔下去’。
老何說完,他就拿起吹火筒,吹氣生火。火著了,他叫永秋舀水摻在鍋里。他拿了一個大碗,往里舀了好多水,準備殺雞。
永秋說:‘你水摻多了?怕雞血凝不起來呢!’。
老何也不說話,他動作麻利地將雞殺了,雞血滴到碗里果然凝不起來,水太多了。
水開了,老何很利落地燙雞拔毛;開膛剖肚后,剁成塊,用油炒了一下,然后摻水,放鹽,沒有其他作料,只放了些辣椒。
水開了,撤成小火,還是那樣咕嘟咕嘟地燉著,水快干了,雞也爛了,揭開鍋蓋,滿屋都是燜雞的香味兒。
菜好了,飯也熟了。還沒有端上桌子,三爺和幺爺就像客一樣端坐在堂屋,看來是餓了,只等飯菜一到,就…。突然,老幺發現了什么、他賊溜溜的眼睛,看見墻角有一個茅臺酒瓶。
老幺就去把茅臺瓶子拿過來,他拔開瓶塞,就用鼻子去聞,他聞后仰起頭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對三爺說:‘是茅臺酒’。他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
三爺拿過酒瓶,他看了看瓶子,點頭稱道:‘是茅臺’。接著他扒開瓶塞用鼻子聞了一下,他說:‘什么茅臺吔!’。他大聲地說:‘茅臺瓶子不假,打的是散裝苞谷酒’。
老幺說:‘三爺喝好酒喝慣了,你不喝我包了’。
三爺瞪了他一眼,他罵道:‘龜兒子你找打,老子不喝,你好獨吞呀!’。
飯菜端上桌了,三爺和幺爺兩人也是真餓了,就大吃大喝起來,兩個都是貪杯之徒,兩杯酒下肚,就得意忘形了。兩人一高興,就劃起拳來,堂屋里只聽他兩人在叫喊,‘五魁首??!,八匹馬呀!,滿堂紅呀!’。兩人一邊劃拳,一邊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