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海穆一大早就吩咐讓鄧雙過來問話卻沒找到人,仔細一問才知道跟著三爺?shù)今R廄那邊去了,于是方興艾同白唯一簇擁著海穆來到馬廄卻見鄧雙正跟海秋杵在一旁傻笑,海穆很是詫異側(cè)頭問:“他倆這是?”
方興艾搖搖頭也是不解。
“王爺您來了,小人給您請安。”鄧雙先瞧見海穆人,于是走上前打著千兒。
海穆擺擺手,將視線看向海秋道:“老三你用過早齋沒?”說完又看向鄧雙。
“沒呢,反正不餓趕回汴京再吃也不遲。”海秋答。
“你呢?”海穆問鄧雙。
“回王爺——沒吃。”
“老三收拾好就啟程,今兒還要趕回宮向父皇稟說。”
海秋折身便去調(diào)兵遣將,鄧雙則亦步亦趨跟在海穆身后,“這幾天雨水沖了道,你一會兒同本王坐馬車,此次云藏孽案你是出了不少力。”
鄧雙腦子里還在想著如何回了海穆的好意,又聽見:“本王見你好幾次誤了飯點撐不到兩個時辰就餓得肚子嘰咕叫,轎里備了些點心水果好歹能做點彌補,正好本王也有話問問你。”
海穆到話字字言語溫和,但口氣間斬釘截鐵不容反駁,鄧雙聽了不得不打消念頭,恭敬地答:“小人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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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云藏寺山門下了那一百零八級臺階,鄧雙真有一種做夢的感覺,僅僅五日就發(fā)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令人唏噓不已。突然聽見山門處傳來一丁聲音:“鄧施主留步。”
不止一丁后面還跟了個差不多個頭的小和尚,只是臉部帶了點傷,二人氣喘吁吁來到鄧雙面前,一丁將身后的人拽到前面,小和尚將一本抄貼遞了過來:“鄧施主這是小僧特意為您抄的祈福經(jīng)。”
“這?”鄧雙看著手里的貼迷惑地看向二人。
一丁接過話:“了定師弟是來謝鄧施主救命之恩的。”
“啊!原來是了定師傅,你身體恢復(fù)好了么?”鄧雙關(guān)切地問。
“托施主的福了定并無大礙,只是了定明日就要跟隨師兄去維摩國進修,這一別不知何年才能再遇施主,您的大恩該如何回報?”了定真摯單純地看著鄧雙,這雙澄澈光亮的眸子令鄧雙甚是感動。
“去除諸業(yè)障,自然菩提性現(xiàn),了定師傅你是有后福的人,鄧雙相信此番維摩國之行了定師傅定能習得大智慧。”鄧雙語氣柔和卻十分堅定,如清泉緩緩滋潤著了定的心田。
鄧雙指了指手里的貼又說:“這禮太重,鄧雙不過是沾了淮王爺和晨王爺?shù)墓猓舨皇峭鯛敂嗖粫绱隧樌!北具€想再多寒暄幾句,聽見有官兵來到海穆馬車外請示出發(fā),鄧雙躬身合十道:“謝謝了定小師傅,謝謝一丁小師傅,各自珍重,他日有緣再見。”
待進了馬車,見海穆端坐在一塊素緞白綾軟墊上看著手里的折子,旁邊是一個鎏金小爐正燒著茶水,面前的小幾上的確擺了四碟果脯點心,精巧秀氣,突然胃里冒出一股酸,鄧雙心里暗想著——糟糕,看餓了,連忙咽下涌上喉嚨的清口水。
“王爺萬福。”
“你先填飽肚子,本王待會兒有話問你。”海穆頭沒抬仍專注地看著折子。
鄧雙知曉有事要交代,不敢細嚼慢咽匆匆吃了四五塊點心擦好嘴就小心翼翼道:“王爺,小人吃好了。”
“唔。”海穆聞言放下手里的折子,抬起頭看著鄧雙道,“昨夜你是如何得知東南側(cè)第三樹的?”
“這事兒呀!”鄧雙無聲舒緩了一口氣,“北寮燃的那把火被救了下來,看似人也救了回來,實則兇手只是想調(diào)虎離山,那兩人昨日必定都要遭遇兇險,因而在寮房放火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搞混亂好搬走了定而后再趁亂趕回寺內(nèi)殺掉最后一人,這樣一來去路來路必是一條。那晚小人隨王爺去到西山瞧見林子很密,兇手要想把了定吊到兩丈高的樹上,吊繩拉扯的另一頭少說也要三樹距離,了定被吊上樹后兇手還須爬上樹再做一番捆綁才可遮掩好,下山時兇手正巧遇見巡山的官兵,西山這樣的地勢對虎狼之師而言自然是不在話下,約莫行軍速度只要半炷香就能兩兩相遇,因而小人推測是東南側(cè)第三樹。”
“原來如此。”海穆微微頷首,“昨夜白玉場當眾審問犯,杜同舟顧及大局沒當眾痛斥兇手的全部罪狀——其實寺內(nèi)多處早被澆了清油,兇手正是打算從西山折返后一把火燒掉這云藏寺。”
“什么?”鄧雙很是震驚,“真是太喪盡天良,為了一己私欲竟要焚寺,舉頭三尺有神明,他當真就不怕么?”
“人已非人,佛主心中何處留?”海穆卻是一派平和穩(wěn)重。
“小人出生市井平日里聽見遇見兄弟鬩墻大多為財產(chǎn),今日卻頭一回碰見前后信仰如此分裂的事情,覺著過于匪夷所思。”鄧雙若有所思喟然嘆道。
然海穆聽了這話竟勾起了幾絲興趣,擰起爐上燒得沸騰的銅壺沏了杯茶,用碗蓋撥著浮茶呷了一口道:“如此看來市井雖人事雜異卻是比統(tǒng)協(xié)有序的廟堂單純——本王虛長你三歲卻早已看遍了世間的魑魅魍魎,深知信念是最難堅守的東西,就以李霍來說,本王相信他入世時也存有做好官清官的心,可浮沉官場幾許就把初心洗滌得四分五裂,所以古今不論是天子、朝臣還是百姓,凡是沾染了‘欲’即便發(fā)生的事再是離奇驚異最后都不足為奇。”
鄧雙未料到海穆竟這般吐露心聲,有些呆愣不知如何是好,暗自思量好一會兒才幽幽開口:“王爺說的這些小人愚笨只聽懂了一半——倘若人無欲,那好的心也就沒了,好人惡人善事丑事都不存在,那人生而為何呢?古今天子、朝臣還是百姓其實都有名垂青史的。”
海穆見鄧雙說完之后神色有些忐忑,柔聲安撫著:“你別覺著不安,其實這話本王愛聽,本王居這般身份最想?yún)s最難的就是聽真話,往后你要句句對本王真話告之,本王允諾永不惱怒你。”
“來,坐到本王身側(cè),賞你品茗。”海穆招招手心情似乎很好,臉色閃過一絲笑容,“方才你問的多年前本王也捫心自問過,不過本王并不想此刻奪去你的那份純真,如今你要在本王身邊伺候三年,你便用這三年時光去求個答案吧。”
“是。”鄧雙連欠身答道。
此后海穆沒言語自顧拿起筆認真地批示起折子,鄧雙不敢擅自說話更不敢擅自去瞅折子上的內(nèi)容,安靜地在一旁坐著,錦墊是很舒適卻覺得如坐針氈,這內(nèi)心仍然不敢如親近海秋般親近海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