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回宮自是要先去見淑妃，再把出宮的腰牌交還回去。

安陽到關雎宮正殿之時，只見里面燈火通明，身側引路的宮女道是柳寶林在里面。

柳寶林是八公主的生母，可惜出身委實差了點，先前是浣衣局宮女，只不過有副好相貌才被天子臨幸，但不過幾個月天子又對她失了興致，就連生下八公主也未得晉封，平日與淑妃同住關雎宮，住的是西暖閣。

安陽看了眼身側彌彌，當下換一幅模樣，腳步輕快地往里去：“母妃！”

里面淑妃的說話聲一停，笑道：“這瘋丫頭來了。”

柳寶林陪笑道：“安陽公主生性活潑，難怪陛下喜歡。”

世間凡是為人母的都喜歡聽別人夸獎孩兒，齊淑妃也不例外，露了個笑，朝進來的安陽招手：“給你框個酉時，還真鬧到這么晚？”

等安陽走近，又道：“你飲酒了？”

安陽快幾步上前，伏在母親膝上，低聲：“只飲了一杯，大姐姐她們也都飲了。”

犯錯的孩童好似都喜歡拿略年長的兄姐做借口，最好是穩妥的兄姐，這樣雙親必不會計較。

這也是安陽為什么不說是齊毓姝給的酒，而說是齊毓婉也喝了。

果不其然，淑妃并未計較下去，而是道：“婉兒是有分寸的。”

安陽笑著抬起頭，把手中令牌交還給母親才起身。

坐在一旁的柳寶林似有話說，右手緊緊捏著帕子，欲言又止。

淑妃看到了，便道：“安陽這是去向齊老夫人問安，去不了別處。”

柳寶林訥訥應是，忙起身告辭。

安陽見她如此，終于明白為何這么晚了柳寶林還會舍去臉面在這坐著，多半是為了八公主。

八公主和安陽只差一歲，可前者母家不顯，待到出嫁之前才得封號為“東陽”。

因柳寶林常得淑妃庇護，八公主與安陽一個小心逢迎，一個活潑大方，倒也相處的融洽。

東陽公主是去年冬月里出嫁的，天子也未太多關注，只叫禮部擬了章程便成婚，安陽還記得出房間之前東陽也是這樣，望著她欲言又止。

雖說柳寶林的出身導致她一輩子小心謹慎，可誰又會去怨恨母親呢？她出嫁了，后宮之中茫茫歲月又有誰來陪伴母親呢？

東陽終究沒有開口，只用那雙眼睛看著安陽，隨后被紅蓋頭遮擋住了視線……

安陽望著柳寶林漸漸離去的背影，與淑妃道：“母妃，不如……”

淑妃將手中杯盞擱置案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咔”聲止住了安陽的后半句話：“東陽嫁在京都已是陛下開恩，柳寶林若生的是男兒未必能有今天的日子。”

安陽不說話了，她有九個姐姐，除了早夭的三公主、四公主和還未出嫁的九公主，其他大部分都是遠嫁，母家顯赫的，還能嫁往母家，母家不顯的，大都成了政治的妥協。

東陽公主之所以能嫁在京都，一是淑妃去求的恩典，二是東陽這么多年的小心謹慎，好歹有一個“賢惠”的名聲在外，族中子弟眾多的世家也愿意尚這樣一位公主。

柳寶林是這樣的出身，若東陽是男子，就算再怎么小心恐怕也會“早夭”。

安陽不再多言，拜別母親，和彌彌往昭華宮走去。

這是大周的規矩，無論皇嗣是男是女，五歲之后必須離開母妃搬去昭德宮和昭華宮，由宮中派嬤嬤教養。

前朝也有這個規矩，據說一開始是怕那些出身不好的嬪妃教不好孩兒，可如今……

安陽抬頭看了眼月亮，有幾絲云氣在月上飄過，她忽然想到一句“今年月是當年月，賞月人卻不是當年人”。

安陽垂下頭，看著人影被月光拉長，突然提起裙角一蹦一跳地去踩引路宮女的影子。惹得彌彌側目多看了幾眼。

公主有規矩，需得賢淑端莊，可安陽突然不想遵守這個規矩了。

公主還有規矩，出嫁之后只有逢年和中秋才能入宮，難道出嫁之后便不是父皇的女兒了嗎？

跳到了拐角，安陽重新放下裙擺，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等安陽到昭華宮時已經快亥時了，其他公主們早已入睡，只有她所住的暖閣內還有燭火。

“請公主沐浴更衣。”

安陽剛踏進暖閣，便從身側傳來一個聲音。

這是她的教養嬤嬤，夫家姓米，宮女們都稱她為米嬤嬤。

今天跟了安陽一路的彌彌正是她的干女兒，嬤嬤們一旦做了公主的教養嬤嬤，那這一生便與這位公主糾纏在一起了，往后的養老送終也是如此，因此讓彌彌做安陽的貼身侍女，淑妃很是放心。

這時又有一位侍女在內室前替安陽打簾，這是安陽的另一個大宮女，叫做離離的。

安陽不喜旁人侍候沐浴，便只叫彌彌和離離二人入內，米嬤嬤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內室外。

輔一進屏風之后，離離便輕聲道：“公主你若再不回來，嬤嬤怕是要盤算著明日功課多加一分了。”

正幫安陽除去釵環的彌彌輕咳一聲，離離一下笑開了：“你只管與公主出去玩，倒叫我承你老娘的臉色。”

彌彌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她的腮幫子：“小蹄子，什么話也敢在公主面前說。”

離離又道：“放手！”單手揉了揉腮幫子：“不說這個，我讓你帶的果脯帶了沒？”

彌彌一愣，她今日光顧著陪公主了，齊府倒是走了一遭，哪想得起帶果脯這件事。

離離當下急了：“沒帶？”繞著彌彌走了一圈，又道：“你真沒帶？”

彌彌自知理虧，將臉湊了上去，道：“你還是捏回來吧。”

安陽也是笑，一邊自己把耳墜取了下來，看她二人鬧夠了才沐浴。

待換上了寢衣，安陽才叫米嬤嬤入內，她既等到了現在，必是有話要對她說。

閨房西北角彌彌和離離二人正替安陽熏衣裳，安陽坐在梳妝臺前：“嬤嬤可是有話要說？”

米嬤嬤道：“明日請公主莫出昭華宮。”

安陽點了點頭，示意嬤嬤繼續說。

“平王世子入宮，淑妃娘娘已免了明日的晨省。”

倒不是淑妃剛才忘了，而是這事只能叫教養嬤嬤來說。

安陽略微皺眉，昨天不還說平王世子三日后才會到嗎？怎么明日就到了？

再說這不能出門的吩咐，平王世子是外男，就怕有些年輕妃嬪年輕氣盛連累全族。

戲文里的妃嬪王爺怎么能當真呢，就連幾位成年的皇子進宮拜見母妃，也要有年長的內侍開道，必是見不到后宮妃嬪的。

安陽看了眼離離，與米嬤嬤道一聲知道了，后者才退著走幾步，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