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將珍藏的聚靈珠送給了微生，眾樹靈也都知道了杜若的手段，不再躲在暗地里使絆子，她終于得以自由地行走于這座小丘山。

杜若到這里來并非是臨時起意，而是前來尋找咸陰山神留于此地的還陽符。

既不知曉此物現藏于何處，也不清楚還陽符究竟是何模樣，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瞎轉悠著。

眼看著即將踏出小丘山的地界，仙人當年設下的仙障已在前方隱約可見。

有一條溪流橫在面前，靜靜地流淌向仙障之外，杜若走上前去，打算在此稍作停留。

她蹲在溪邊，彎腰掬水。

說來也巧，就在此時，杜若忽然在溪底見到有一物，在夕陽中愈發光亮，她心生好奇便探手去撈，一時間，還陽符現世，金光乍現。杜若受強光照射，小小地驚呼一聲，身體失去控制地向后摔倒在地。

杜若再試著睜開雙眼，卻發現眼前一片模糊，如同置身于濃霧之中。

“啊，我的眼睛！”

雖然身上并無明顯的痛感，可是雙目無法正常視物，她要如何重新站起來，順利取得沉于水中的還陽符？又要何年何月方能回到咸陰山？

現在她連利索地站起身來都捉襟見肘，更何談其它？

杜若滿心傷感地想著，此時恐怕只有等阿懶來搭救她了，她希望阿懶能夠忘記自己將它遺棄于清寧居，盡早發現她的遲遲不歸不屬尋常，前來尋找。

可是，一念及出門時阿懶心滿意足地吃著桃花酥的神情，杜若又覺得她的這個念想可能只會是個念想。

杜若認命地坐在溪流的岸邊，雙臂環抱膝蓋，無限傷感地抬頭望向天邊的斜陽。

殘陽似血，無比瑰麗，雖然她什么都看不見。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

“哭哭啼啼要媳婦兒。

“要媳婦兒，干什么？

“點燈說話兒，吹燈做伴兒。

“明兒早起梳小辮兒。”

杜若唱著腦子里邊不知何時何地學來的童謠，唱完了，又覺得后面好像還有一段被自己忘記了。

失去了視覺，使杜若的其它感官在短時間里變得更加靈敏，她的耳朵捕捉到自己身邊的草地被重物壓了一下的聲響，聲音只有一聲，所以說這人是從天而降，落在她旁邊的。

杜若還感知到這是個身材高大的人，他站在自己旁邊的草地上不再移動。

“許衡？”杜若試著開聲詢問，并下意識地將耳朵移了移，貼向他在的那邊

“為什么是青青？”

杜若聽到許衡語氣里帶著幾絲玩味地問她，杜若便不想回答，他又問：“你怎知是我的？”

“我聞到你身上的水腥味了。”

“……”

杜若立即將手伸向他，希望他能拉扯自己一把，然而許衡仍是站著不動，他問杜若：“之前你說要考慮的事情，你考慮得如何？”

杜若聞言愣神，她怎么也沒料想道許衡會在眼下這個時候來問她。

“那個……如果我說，我還沒有思量清楚，你是不是就不帶我回去了？”杜若小心翼翼地問著，以免惹毛了對方。

“對。”許衡回答得很是干脆，而后他非但沒有將杜若拉起來，反而靠近她一同坐在溪岸邊，“不僅如此，我還會把你丟到河里去喂魚。”

許衡陰森地說著，杜若聽得心肝脾肺腎皆是一顫。

“這可是終身大事，總是要謹慎著些的，你怕不是也沒想清楚呢吧？趁著有時間，還應三思啊。”杜若循循善誘著，企圖他能夠“明白事理”。

“可是我已經想明白了。”許衡道。

杜若仍默默在心里措辭，就聽許衡冷靜地問：“那水里泡著的是什么？”

“是地府的還陽符。”杜若沒打算對他隱瞞，畢竟，如若還陽符對她起作用，那么八成她是要離開咸陰山的。

“你要它有何用處？”許衡問她。

杜若老老實實地回答：“一直以來，心中總覺得有一人在等我赴約，我要去先見他一面，將過往拾揀起來，這樣我才能繼續作下一步的打算。”

許衡再問：“過往真的那般重要嗎？”這個問題，從前繁星就曾問過。

而杜若仍舊是從未改變的篤定：“當然重要了。就好像蘭生和微生，蘭生回來后修為散盡，如若她還喪失了從前的記憶，微生雖然仍會因為她能回來而歡喜，可是心里的落寞恐怕也不會少。對蘭生而言亦然，忘記相伴多年的微生，再見到他時，蘭生會用和看見了青竹樹靈、榕樹靈一樣的戒備神情看著他，想想就覺得不應該呀。”

說了半天，杜若陡然想起來許衡回諸繩去了，并不認識小丘山上的蘭生和微生，便住了嘴，不再說他們。

“你覺得我是壞人？”

許衡靜靜地注視著她，杜若雖然看不見，但是卻依舊能感覺到那道無法忽視的目光。

“先來后到嘛，等我解決完了我的事情，我就回來找你。”杜若向他允諾。

“嗯。好。”

沒有橫生出多少枝節，許衡答應了以后，很有風度地將她和她所執著的還陽符都帶回了咸陰山。

幾日后，杜若最終還是用了那道符咒，進入了她期待已久的夢境。

繁星聞訊而來，他問許衡，為何要答應杜若。

許衡只是回答，對他們來說，命途長久，他再等等也是無妨，就讓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吧。

……

杜若在一開始陷入昏沉時，仍有微弱的五感，她感覺自己被安置在一張床榻上，床榻以外的環境很像清寧居的里內，但杜若知道這里并不是清寧居。

睡意再次襲來，杜若的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便閉上了眼睛。

等她迷迷糊糊被說話的聲音吵醒，發現是許衡正在和孟婆說話。

孟婆來時帶來了一套正紅色的嫁衣，以五彩金線作繡，上綴珍珠碧玉，華美非常。

許衡回想起重逢那一日，她使了咒術讓橐翡叫不出聲，受了欺負的橐翡連滾帶爬地奔回內殿去找他，眼神哀怨，活像慘遭負心漢拋棄的柔弱女子。

那時，他只是說，誰封的法術你就找誰解。

作為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就孕育而出的鳥獸，橐翡自然識得法術，只是在不久之前，許衡怕它管不住嘴會壞了事，才設法封了它的法力，同時讓它不能口出人言。

今日的人間小居里，入目都是一片片的紅，像順著紅燭滴落下來的燭淚。

許衡俯身，在她的一側臉頰輕輕落下一吻，溫柔而哀傷。

他的新娘早已失去知覺，就在一炷香之后，火紅的芙蓉褥上，再也不見女子的身影，只余下一支弱小的杜若花枝。

許衡將那枚玲瓏的戒指重新戴回自己的尾指，那從不是什么法器，只不過是他用自己的修為幻化出來為她抵擋咸陰山上的仙氣的。

忽然，一個嚴厲的聲音從小屋的四面八方響起，聲如洪鐘：

諸繩，你擅離職守，還不速速歸去！

像是早已料到，他緩緩閉眸，在睜開眼時，默不作聲地將杜若留下的花枝收入衣袖，也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