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豈有此理，汝等就不怕天子之怒！”

“要知我燕國是為大周藩屬，和你們同屬一枝，如此坐視不管，汝等良心可安？”

“此三州太守等若將我燕國畫地為牢，我定然要上書天子，將其治罪！”

“莫要再說什么北胡蠢蠢欲動，誰人不知道，我燕國才是直面蠻胡的要沖之地，那東撥刺王庭豈會舍近求遠？”

“兵力不足更是可笑，去歲你并州僅僅派了一萬兵卒，稍有死傷，又何傷大雅，諸多理由，不過只是托詞而已！天子問罪下來，你們只能俯首待戮。”

眾議紛紛，無不色厲詞嚴，不僅李賀面如土色，王天賜也不禁有些膽戰(zhàn)心驚，他偷偷的往臺階上看去，可那人的臉藏在深深的帷幕之后，只能見薄薄的珠簾如水般滾動，哪里又能看得出什么東西。

一時間，王天賜真是把身邊的單雄信恨了個透頂。

大家都是在各自的朝堂上不被待見的，所以才被派了這么一個倒霉差事，到這里來得罪人，又何必為難彼此？

之前明明說好了，今日在殿上誰也不許提這事，一切以保命為主，等到下來再暗示一下，便足以交差。最后你在這里自賣自夸了半天，結(jié)果把你老子我也拖下水來，真是三生造孽，不當人子。

王天賜見單雄信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心里氣得發(fā)悶，又看了看右邊的李賀，見他身若抖篩，似乎站也站不穩(wěn)，儼然也是指望不上，只好暗自嘆了口氣，強打起精神，大聲說道：“殿下，吾遠道而來，這便是你們燕國的待客之道嗎？“

白厚栩本來正想得出神，驀然被這一聲驚醒過來，見朝堂上喧鬧的不成樣子，心中不喜，淡淡瞥了一眼顧忠。

顧忠登時會意，大聲道：“燕王言，不得喧嘩朝堂，違者杖十。”

話音落下，原本紛擾的朝堂頓時一靜，等到出列的諸臣各回各位，白厚栩才道：“爾等回去告訴各州太守，孤已知曉爾等所難。燕國之事，今后不會再勞煩諸位。你等可以自去了。”

聽完顧忠的傳話，王天賜心神一松，如蒙大赦。

但在這時，被眾人圍攻也一直泰然自若的單雄信，卻突然變了臉色。

他此番上殿覲見，預(yù)先也不知道盤算過多少次。

在他想來，燕王不惜驚動四方，也要舉行這科舉一事，顯然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而燕無良將，亦無猛士，這是北地人盡皆知的事情。所以他深思熟慮之后，方才有了剛才的那一頓自夸自賣。

在單雄信想來，無論燕王殿下聽了是斥責也好，或褒獎也罷，都無所謂，只要入了對方的眼，將他的一身本事稍稍展露一二，自會受到重用。

曹州太小，來自上面的掣肘也頗多，哪有這水淺的燕國容易出人頭地。曹州太守以出使為由，逐他來燕，正是合了他的心意。

可現(xiàn)在，燕王聽完之后，居然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叫他離開，而他之前的那些話，似乎一點也沒有觸動到對方的心神。

這是怎么回事？

單雄信心有不甘，當下大聲說道：“殿下，吾方才所言，乃是一片真心。馬上功名，吾來日自會取之，當下所求者，不過千石之職而已。吾敢以項上頭顱擔保，只要殿下用吾，燕國社稷自此無憂矣。”

白厚栩在珠簾之后輕聲說了幾句，旋即，顧忠開口說道：“燕王言，在孤之燕國，不需要個人英雄主義，在孤之軍中，亦不需要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猛將。爾若想要留下，那孤可特旨招你入軍，從一小卒做起。你若是不愿，便自去吧。”

單雄信心中一顫，不可思議的問道：“殿下此言是何意？吾雖不敢自稱英雄，但但凡英雄者，世人無不敬仰，殿下為何說……不要英雄？”

不只單雄信，殿上眾人聽聞之后，也無不驚訝莫名。可今日見外臣，王前設(shè)簾，誰都看不到白厚栩的臉色，也只能各自按捺住疑惑，聽接下來他會怎么說。

但白厚栩并不準備解釋。

事實上，這句話是他從許求德的那本練兵之法中看來。個人英雄主義何意，他從那世的見聞中略有揣測，不過為何這兵書里這樣說，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只是，他信許求德不會無的放矢，自然也將此話奉為圭臬。

顧忠代言道：“爾無需多問，日后便有分曉。”

單雄信滿心迷惑，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只能俯首稱是，與王天賜、李賀二人一起，向白厚栩施禮后退了出去。

出殿門才走不遠，王天賜便按捺不住了，冷哼一聲，瞪了單雄信和李賀一眼，道：“單大人，李大人，你們真是各唱各的戲，讓吾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zhàn)。”

李賀此時回過神來，滿臉羞慚的朝王天賜抱了抱拳，“此番多謝王大人保全，來日吾定有后報。”

單雄信臉色黑如鍋底，一聲不吭的跟著前方帶路的內(nèi)侍，只顧走路。王天賜見他不說話，故意問道：“單大人此番可謂唱作俱佳，不知可曾得償所愿？”

單雄信轉(zhuǎn)頭瞥了他一眼，問道：“王大人，你可知燕王所言，乃是何意？你準備回去之后，如何向你家太守回話？”

王天賜愣了一下，反問道：“單大人，不知你又準備如何回話？”

單雄信呵呵笑道：“吾此番來前已然去職，此刻乃是一介白身，還回去作甚？自有旁人前去將今日殿下所言，告知吾州那位太守大人，卻是用不著吾再操心。”

王天賜看了看前方領(lǐng)他們出宮的內(nèi)侍和幾個侍衛(wèi)，沉吟了一下，問道：“某之前失禮了，單大人不知有何見解，還望不吝賜教？”

單雄信道：“若吾是你，吾便回去告知你家太守，燕王已無雄心壯志矣，無論是誰，也不必再做提防。”

王天賜皺了皺眉，就此沉默下來，一旁的李賀同樣若有所思。

三人出得宮門，王李二人一刻也不耽誤，相互抱了抱拳，一言不發(fā)的便登上自家馬車，踏上了各自的歸途。

唯獨單雄信將方才殿上白厚栩所說的話，告訴了隨他一起來燕的幾名太守府屬官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

有人叫道：“單守備，跟我等回去吧，太守也只不過是一時氣惱，求求情自會讓你官復(fù)原職。”

單雄信沒有回頭，擺了擺手，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