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婁昭君千里送寒衣】

婁昭君將女兒交于二姐照管，準備一些寒衣棉被與一些滋補品，帶著一位女婢與兒子高澄，帶著六匹快馬，與弟弟婁昭急急往洛陽而去。

起程時，懷朔一大堆兄弟們及夫人小孩相送。

過了陰山，到了五原段氏塢，將三歲的兒子高澄丟給大姐看管。

弟弟婁昭一路寬慰婁昭君，道:“一味的順風順水，只會捧殺一個人。有時成就大事之路有小人作祟添堵，從另外一面來看不盡然全是壞處。激發(fā)斗志”

昭君道:“平平安安過日子，不求什么高官厚初。”

婁昭道:“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男兒真的要出人著地，否則被別人踩在地上就像狗一樣遭欺負。”

昭君不吭氣……人活在世上在于一口氣，雖然平平安安，受那種氣，不說男人，就是姐姐你受得了嘛？”

昭君心想：“令史麻祥認為高歡沒有尊卑，不懂規(guī)矩，于是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隨意鞭打邊官，卻不受朝廷節(jié)罰。但愿此次高朗自此有發(fā)憤圖強之舉，……”

幾乎是日夜兼程，一路上輪流換著馬，經(jīng)過半個月的緊趕慢趕，行了近兩千多里，昭君與弟弟婁昭一行到了洛陽，四處打聽，才找到高歡的嬸嬸山氏家。

昭君見到高歡時，強忍住，一滴眼淚都沒流。

高歡此時敷藥在身，只能支撐著自己側(cè)著半個身子面視昭君。

……

煎、炒、煨、熬、蒸，煮、烤、焙、炸、熘，……

縫、繡、織、剪、裁，洗、涮、曬、晾、烘……

溫言、暖語、嘻笑、呵嗔……

自家的婆娘與嬸嬸，精心呵護照顧著這位高歡——未來的北齊太祖神武皇帝。

高歡讓婁昭從洛陽書館里買些書，又從高徽家借了一些，白日黑夜里就是看書。山氏家里也有許多書是高歡這些年積攢的，這些書一是高歡平常寄其家時看，二是將來高岳長大了也有書看。

養(yǎng)病的這些日子，高歡從這些儒家經(jīng)義、史傳百家與武經(jīng)兵書中挑出幾本著重來讀，如韓非子和孫子吳子尉燎子三本兵法。

到了晚上，婁昭君也陪著一起看，專挑《春秋》里的那些故事看，有時也看看《孟子》。

高歡看了幾行便看一樣昭君，心想，書中自有顏與玉，而我書邊便有能大飽眼福百看不厭的顏與玉。

那昭君豈不也是如此，在夫君床榻之側(cè)讀著書，再凝視一眼，簡直如飴甘露如灌蜜汁，說不盡的恬適與安足。

高歡心想，是不是要多謝那自卑而又自大的令史麻詳，讓我有一門心思讀書的時光，并還有美人在側(cè)同讀。

白日里，昭君與山氏一起里外忙著家務時，婁昭則與高岳一起每日陪著高歡看書閑聊談天說地，高歡講這些年來的所見所聞與高岳聽，有時講一些鬼怪故事逗他玩。

有時，三人靜靜地呆著，聽著外院子內(nèi)山氏與昭君邊干著家務邊聊著天。

高岳也悄悄在窗下一旁側(cè)耳聆聽著，似乎也能聽懂一些。

只聽昭君細聲問道:“我今日買菜時聽人議論，就在昨天（十二月的乙酉日），皇帝讓車騎大將軍元欽由尚書右仆射升為儀同三司，京兆王元繼由太保升為太傅，司徒崔光升為太保，可有此事？”

“聽講了，眼下，什么人都能當大官了。就說京兆王元繼吧，是元叉的父親，此位元氏大佬最為貪縱，與其妻兒子女廣收各方賄賂與饋遺，朝廷誰都拿他沒招，有司衙門也不敢違逆其意。以致于連郡縣里小官小吏的任用都插上一手，他所用的牧、守、令、長一眾人等盡皆為貪官污吏。”山氏回道。

“現(xiàn)在京城百姓都說，這些人這么干事，百姓怎么不會越來越困窮，人心怎么不會越來越亂，就連一些當官的人，也私下罵元叉一家人。”昭君議道。

山氏道:“想當初前幾年，元叉禁幽胡太后之后，常常到皇帝所居殿側(cè)值日，曲盡佞媚，受到皇帝格外寵信。執(zhí)掌軍政大權(quán)之初，矯情自飾，謙勤接物，時事得失倒也頗予關(guān)懷。但得大志不久，便遂自驕愎，嗜酒好色，貪吝寶賄，與奪任情，紀綱壞亂。”

昭君問：“胡太后要是不被關(guān)住，會不會要好點？”

“街坊鄰居說胡太后要是復出，朝政可能要穩(wěn)當一點。但我認為現(xiàn)在皇帝大了，兒大不由娘，再多管事反而引出母子矛盾，會引起后黨與帝黨之爭。”山氏回道。

“我家高岳小小年紀，過完年才十二歲，對一些事便有自己的主張了，不再像十歲前那樣百依百順，我說什么就是什么。兒大不由娘這句話以前聽在耳里，也就是那么一句老話，若真攤到兒大后的女人身上，就能體會出這句話的真諦了。你家高澄還小，等大些了你就能有切身體會。”

“聽說大太監(jiān)劉騰生病了，我路過劉府時，見進進出出比往常更多，都是來看他的干兒子。”“你知道這些干兒子都是什么人嘛？”山氏問道。

昭君搖頭。

“都是些達官貴人，還有的是州郡行臺太守什么的。”“胡太后要是能復出，我要是她的話，肯定要把那劉騰挫骨揚灰，讓那些干兒子下大獄！”山氏小聲道。

昭君道:“不見得是那太監(jiān)真生病了，這隆冬臘月的，正是送禮的好檔口。”

……

高歡從兩人談話中，才猛然覺得新年馬上就要來臨了！今天已是臘月二十八了。

“昭君來到洛陽，不知不覺過去六七天了，馬上又一個新春即將來到。哎，今年看來要在洛陽過春節(jié)了。”高歡對舅子婁昭嘆氣道。

婁昭輕描淡寫回道：“我在洛陽還沒過過春節(jié)呢?不是挺好嗎！”

這時，婢女來告知高歡，柔然使者來家中探望，婁昭聽言隨婢女退出臥房。

這使者馬上就要回到柔然，臨行時來看高歡。寒暄過后，使者向高歡告喜道:“求粟為種之事已成，魏答應拔給柔然良種萬石。”

高歡問：“你說，這是給多了，還是給少了。”

“唉，這有什么夠不夠的，這種子也能吃啊，給一半就夠了，另一半五千石用來果腹吧！”使者說完，伸出大拇指：“你們大魏，大方，夠交！”

高歡道:“不僅僅是大魏大方，是元叉大方吧？不過你們出手也很大方！你們會不會感恩大魏我不知道，但感恩一個人——元叉，那是必然的。”

那使者回道:“唉，你話中有話啊！”隨之踱著方步：“此言不假，不瞞你說，那牛車所拉進貢之物，有一半送到元叉府上了。”

高歡笑了道:“你們又做了一筆很劃算的大買賣啊！”

那使者留下兩錠金子，道:“這是你撿的，元叉的那一百金也是撿的，對外勿語，免遭咔嚓之禍。”那使者倒很俏皮，在自己的脖脛子上用右手掌作刀砍首狀。

高歡苦笑，一手一個接過兩錠金子，又掂了掂：“我又沒看到你們?nèi)崛蝗怂徒鹱樱矝]見到元叉府上收金子，我只記得這錠金子是一個做大買賣的生意人所贈！你也知我高歡非屬那妄言之人，只貪人家堂中之食，不言人家暗室之語。”使者哈哈大笑，用手指了指高歡的腦門：“不虧為我北方草原大漢。好，就此別過，大草原上見！”

那使者正欲出門，又轉(zhuǎn)回身道:“告你一個好消息，有可能你聽說了，那婆羅門帥部落亡歸嚈噠叛魏了。大魏命平西府長史費穆將兵討伐，婆羅門遁去。那費穆對諸將說：‘戎狄之性，見敵即走，乘虛復出，若不使一戰(zhàn)致其破膽，恐怕我們會一直疲于奔命。’于是簡練精騎兵埋伏于山谷，讓步兵之中的羸老者守在外營，婆羅門果然來襲；大魏軍奮擊，大破婆羅門并將其擒住，正押往洛陽。”

又道:“這樣一來，阿那瑰在我柔然已無敵手，將來會越做越大，圈下一個大大的柔然。當然，與懷朔、武川、沃野人，我們?nèi)崛粫c之世代交好。在你們眼里我們?nèi)崛蝗嗽僭趺慈绮蛉缋牵膊粫浫?zhèn)人對我柔然的恩德。”說完，施了一個大禮，便轉(zhuǎn)身而出。

高歡聽著使者咯吱咯吱地踏雪遠去，又聽到零星的炮竹聲。

兩天后，京城洛陽的孩子們終于盼來了五二三年的春節(jié)，十一二歲的高岳也不例外。

高岳跳躍著從街市上請回幾幅春聯(lián)，還拎回一筐鞭炮。

年三十了，過年了！

年方十一馬上十二歲的高岳幫著山氏貼著春聯(lián)，昭君捧著米制漿糊在一旁幫襯。高歡柱著拐杖，看著高岳的個子快趕上昭君了，心里甚是纖維。

在雪地里放在炮竹。炮之后，眾人落座，婁昭倒酒，山氏喊還是忙這忙那，

這一年的年三十是高岳最幸福的一個晚上，大堂哥在自己家過年，桌子擺滿的菜，有些菜是昭君做的平城菜，是這輩子沒吃過的，桌上坐滿了人，有自己的母親，大哥大嫂，還有婁昭阿哥，還有大嫂昭君帶來的兩位婢女姐姐，還有一位柔然使者。

山氏也是份外高興，從伙房里端出一盆火盆后，也落下座，熱情地招呼大伙吃菜。

坐定后，看著高岳過完年便是十二歲了，高高的個子英俊的臉，高家最大的侄兒高歡一家人也在自家過年，侄媳婦是那么的賢淑溫良又美貌賽過漢代昭君，心頭涌動著的全是幸福。想起這么年的年三十晚上，只是與高岳兩人一起過，無緣的孤涼凄楚……

在帶著高岳向高歡兩口子敬酒時，山氏一時沒能忍住，兩眼不禁泛著淚花，敬完酒坐下后，鼻子不由自己地抽動著，淚水奪眶而出，在場之人無不感動。

昭君見此也擦了擦流出的眼淚，高歡眼睛也滋潤著，連忙與眾人一起相勸。

高歡道:“苦盡甘來，高岳過兩年便成人了，到時再取個功名娶個媳婦，便成家立業(yè)了，嬸子那時的日子便就好了。”

昭君道:“我也是一個女人家，深知嬸嬸這些年來的多多不易，你把高岳不但帶大了，還供他讀書識禮，我看這孩子長大方方正正，醇厚正直，深沉有器量，將來肯定能超過他大哥高歡。你看，現(xiàn)在高歡過得不是很好嗎？當然了，這次被那壞家伙無理杖責，都是高歡今年運氣不好。”

高歡道:“對啊，高岳將來肯定是我高家最有出息之人，昭君，有些事就別說了。”

這時山氏雖然眼圈哭得紅紅的，倒笑著附和著：“過年，高興，不說了。今天我是太激動了，這么多至親在一起，多年沒有的事，好好，大家喝酒可容吃菜。”

昭君看著話不多的高歡，那笑臉中有半分真實的愉悅，也有半分的辛楚。昭君知道高歡的心思，高歡也確實如此想著：

“嬸嬸帶著小高岳，自己卻幫不上大忙。平常來洛陽，高歡每次都給予金錢的接濟，還經(jīng)常帶著高岳出去長見識。看著不發(fā)一言的高岳，看八歲能知老，這小子將來可能會混成一個人物。”

想到這，高歡不禁著有嘴蒙著嘴悶聲哭了起來。

“讓她哭吧，哭個痛快就好了。”昭君道。

此言一落，此時喜悲交集于一泣的高歡站了起來，向嬸嬸敬了滿滿一杯酒。

正月里，山氏讓高岳引著昭君與婁昭到洛陽四處走走，去各大佛寺上香，登永寧寺塔俯瞰洛陽雪景，去尚書府等朝廷中樞府第前溜溜，在各大元氏王爺門前轉(zhuǎn)轉(zhuǎn)。

回來后，高歡再給昭君講各洛陽城中各官府如何運作，元氏宗族之間的瓜葛趣聞，胡太后如何當政及如何被禁足，皇宮中閨闈艷事，哪些文武官員是官聲好哪些官場壞，洛陽城中官吏與皇親是如何聯(lián)姻勾兌……

二月初，道上冰雪消融，驛道通暢，高歡此時已無大礙，準備打道回家。

臨行前，高歡將柔然使者送的兩錠金子留與山氏。昭君特意從街上買了許多日常所需物品，還按高歡之意從書館里買了近百卷書籍留與高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