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一直在那里像個棄婦般的哭泣哀嚎,吵得我如何繼續(xù)安睡?自然就醒了。”
沙啞的聲音透著幾分無力和疲憊,才剛剛從無盡的噩夢中醒來,曼珠此時,連拿起劍的力氣都沒有。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居然能夠自己醒過來?但既然醒了,那就直接受死吧!”
“哼!你以為,我會怕?”
分明聲音里沒有幾分力氣,曼珠仍舊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態(tài)來,甚是狂傲的對著蕭珩有來有回,寸步不讓。
沙華微微一愣,想起這句話,當(dāng)年她飛馳萬里來救自己時,也曾說過。那時的曼珠,在燭光的映襯下,臉上似放著光的一般,神采飛揚、不可一世。卻不似此時這般的氣息異常、全憑一口氣在死撐。
不欲在此與蕭珩再有過多牽扯,沙華收回長刀,留下一句:“二弟,既然珠兒已經(jīng)醒了,今日就此別過。你,好自為之。”,隨及背著曼珠,上了房頂。
曼珠只覺得軟綿綿的身體在沙華的背上稍顯顛簸的跳了下,隨及人已經(jīng)上了房頂。
熟悉的路徑,身后熟悉的追殺吶喊,蕭珩熟悉的嘶吼,似乎還是從前的味道,卻又,什么都不一樣了。
“蕭怨,你知道這世界上,比死更冷的是什么嗎?是你用盡了全力、喊破了嗓子,那個充斥了你滿心滿眼的人,卻只知道裝聾作啞,對你的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世上最最絕望的事,原來不是無望的活著。而是,卑微的、無望的愛著!”
看著不斷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蕭珩轉(zhuǎn)頭望著緊緊將自己護在懷內(nèi)的蕭怨,澀然一笑問道。幽幽的血痕在嫩白的脖頸間尤為的刺目顯眼。
“什、什么?”
疲憊的閉上眼,顫抖的睫毛,終還是出賣了蕭珩此刻故作出的堅強冷靜。睜眼,眼中的那抹濕意在望進黑夜的同時,瞬間消失無蹤:
“那個女人,殺、無、赦。”
“是!”
風(fēng),如利刃般切割著每一寸的肌膚,疼,滾燙的身體,仿似在被凌遲的一般。那夜風(fēng)順著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皮膚紋路,肆意的鉆進身體,順著血管,快速占領(lǐng)全身四肢百骸。凌厲的冰冷,毫無憐憫之心的鉆進骨縫,卷著徹骨的冰寒,將整顆心,凍結(jié)成冰。
蕭珩緊緊抱著雙臂,身體顫抖著,一步步踉蹌著走回那黑漆漆連燈都未掌的寢殿。習(xí)慣了黑暗的人,對刺眼的光亮,便不那么容易習(xí)慣了。
可還是,好冷啊。好冷……
“你,為什么要來?”
諳啞的聲音,如夢囈一般輕淺,幽幽的,穿過沙華的耳畔。沙華著急著趕路,卻仍舊極有耐心的側(cè)過耳朵,又問了一遍:
“師妹,你方才說了什么?我沒有聽清!”
“師妹!”
聽著耳邊熟悉的呼喚,曼珠軟軟的趴在沙華結(jié)實有力的背上,心里一時間五味雜陳。又是酸楚、又是苦澀、又是甘辣。蒼白的唇角揚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眼中,卻清冷的仿若荒漠:
“你我,早已恩斷義絕,‘師妹’二字,洛君怕是喚不得。”
奔跑的速度微微一緩,隨及重又加速。方才胸腔間那一縷因曼珠的主動親昵而聚積起的歡愉,如沙漏般瞬間漏了個干凈。
胸口悶塞的厲害,沙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似乎說什么都是錯,不說什么,也是錯。喉頭滾動再三,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彼此,就這樣徹底沉默了下來。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耳邊除了沙華奔跑的急促呼吸,就連蟲鳴獸吼的聲音也全都消失了。
“師哥?我為何要叫這小老頭為師哥?不要!”
沙華還記得,小小的娃兒倔強的撅著幾乎能掛住油瓶的嘴巴,死活不愿改口的刁鉆模樣。也還記得,小丫頭為自己沖冠一怒拔師父胡須的場景。
“師哥!師哥!那個老不羞的師父又罰你啦?你等著,我這便去揪了他的胡子!”
“師哥!無論到了何時何地,你要記得,師妹永遠會在你身后,我,永遠是你的依靠!”
還記得,在自己下山那夜,隔著山門嗚嗚咽咽對自己許下的諾言。分明還是個沒什么力量的小丫頭,卻總愛逞能的說什么要護衛(wèi)自己,事事總愛為自己出頭。也不知,她知不知道,護衛(wèi),那是男人該做的事情。而她,從來都是他最最想要守護的人啊!
可正是那個自己一心要守護一生一世的小小女娃兒,到最后,卻被自己親手埋葬進了地獄!
在報仇之前,沙華滿心最大的愿望,就是報仇雪恨。可當(dāng)心愿一朝達成,他最悔恨的,卻也還是那場華麗的‘復(fù)仇’。
午夜夢回,他總能在耳邊聽到那一聲聲泣血的質(zhì)問;她縱身躍下城墻時的決絕眼神;那赤紅的,滿載著怨恨的眼眸……
如果時光可以倒回,如果一切都可以重來,如果,如果……沙華想,也許,也許結(jié)局會不會,不至如此慘烈?
緊貼著的脊背寬闊溫暖,似能阻擋這個世界所有的風(fēng)寒雨雪。但,那最最蝕骨的冰寒,卻也恰恰源自眼前之人。
幽幽一聲長嘆,太多的情緒、太多的酸楚、太多的痛苦,全都在這一聲長嘆聲中,再次被冷冷的壓回了心底的那處蒙塵角落。
雖然料到沙華在見著‘師哥’二字之后,一定會來。可當(dāng)他真的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當(dāng)他一人一刀為了自己孤戰(zhàn)群兵,當(dāng)兩人再次親密無間的靠近彼此,當(dāng)他,重又用那樣溫柔的讓人沉溺的眼神看著自己,曼珠的心,還是不由得有些慌亂。
那種,苦苦死撐了太久,極度疲累之下的無力。那種,突然想要放棄的可怕念頭,莫名的涌上了心頭。
一句‘為什么’,帶著心底被自己唾棄了千萬的脆弱;同時也是曼珠在提醒自己,此時正不顧一切救下自己的這個男人,他曾做過些什么?自己這滿心的累累傷痕,又是源自于誰?
全族的血海深仇在身,她不能軟弱,不能疲憊,更沒資格恬不知恥的奢望那空中樓閣一般的遙遠幸福。
她只能恨,只能恨。
愛,早已在國喪那日,伴著那一城的尸山血海,被埋葬進了染血的黃冢。
身后,不時蹭到的枝葉上,一縷血色在夜幕下,被很好的掩了下去。來時的那一路,淅淅瀝瀝的血跡,給緊追而來的追兵提供了最好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