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我們,最后不會和洛國對立吧?”
曼珠抬起枕在黎昊昕肩頭的腦袋,看著自家四哥的側顏,輕聲問道。輕柔的大手轉過曼珠的肩膀,黎昊昕看著曼珠,淺淺一笑:
“珠兒,無論未來如何,你都要記著,不管發生什么,都不會是你的錯!無論將來發生什么,答應四哥,忘了它們。不要像沙華那樣帶著漫天的仇恨活著,那樣太累了。我們的小八,就應該是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四哥不喜歡看你難過,所以,答應四哥。萬一,我是說萬一,不要去恨、不要報仇,全都它們忘了,忘得干干凈凈。四哥不求別的,只求你能夠一世喜樂!”
端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曼珠狐疑的看著黎昊昕毫無破綻的笑臉,心里不知怎的,微微有些發慌:
“四哥,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
見曼珠問的正色,黎昊昕微微一怔,隨及展顏笑道:
“沒有!”
大力揉了揉曼珠的頭頂,黎昊昕重新將曼珠的腦袋按回自己的肩窩,讓曼珠靠在自己的身上:
“四哥只是看著當日沙華那樣的情形,有些替他難過罷了。若你如他那般整日活在無盡的痛苦和折磨里,四哥會死不瞑目的。無論是父王母后,還是我們兄弟幾個,我們大家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夠快樂無憂的度過一生。”
提起沙華,曼珠胸口又開始悶悶鈍鈍的痛了起來。
“四哥!我是離國的公主,我也姓黎!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會同你們站在一起!”
曼珠抱緊黎昊昕的肩膀,望著頭頂的那輪圓月,緩緩的閉上眼睛。微風輕輕拂過池塘,荷葉和荷花的搖曳聲響輕輕悠悠的傳進耳邊,如水面上的一圈圈波紋,緩緩的晃動進心里。
“傻丫頭!”
黎昊昕淺淺一笑,輕柔的摩挲著曼珠的頭頂,還像小時候那般,哄著她入睡。
“四哥,我們,所有人,都會獲得幸福的!相信我,那個幕后的黑手,我一定會把他抓出來,碎尸萬段!”
朦朦朧朧的聲音已經浸滿睡意,卻還是固執的用最柔軟的聲線說著最狠的誓言。
“嗯~~四哥自然相信小八!”
“四哥,小八已經長大了!”
曼珠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仿佛呢喃自語。輕柔的大掌在頭頂緩緩摩挲,曼珠舒服的像只慵懶的貓兒,就這么在清風明月之下,在四哥的懷中,沉沉熟睡。
那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夜晚,美好到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曼珠都在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要睡著?為什么不能陪著那個如玉的男人,再多聊幾句、多說幾句?為什么,不多看幾眼那夜明亮耀眼的圓月?當然,那是在她失去了生命中的所有光亮之后的事了。
此時此刻,同站在一片月華之下的沙華,不得不面臨著兩難的抉擇。
夜幕掩映下的曠野似一張大張著的黑漆漆的血盆大口,又似一張漫天交織的大網,讓人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清冷的月華淡漠的灑向這片大地,照不清遠方,也照不明內心。沙華就這樣仰頭望著中天的那輪圓月,望了許久。
“君上!”
猶豫再三,馮不庸終于還是忍不住走到沙華身邊,悄聲喚道。
“珠兒,最喜歡這圓月了。初來山里時,她總是在月圓之夜,對著天上的月亮喊‘月亮公公’,喊著喊著,便就哭出來了。那時候,我就只能假裝自己不敢一個人睡,想方設法擠去和她同塌。就像,我假裝害怕打雷,其實是擔心她害怕。呵呵~~”
低啞的笑聲透著難以言喻的落寞,沙華終于收回仰望的視線,轉而看向正一臉憂心看著自己的馮不庸:
“不庸,你信嗎?在第一眼見著她的時候,我便認定了她是我此生的妻子!那時候的她,在城墻上來回翻舞著,像個墜落凡間的精靈。我自小便是個古怪不愛理人的,卻不自覺的主動出聲招惹她生氣,惹得她哭了,心里又是酸疼,又是得意。”
想到當初初見時曼珠那張氣鼓鼓被自己說得說不出話來,只得轉頭找離王幫忙的憨傻模樣,沙華略顯蒼白的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從小到大,我應該是第一個觸碰她逆鱗的人!可是她不知道,其實,她也是唯一一個,我喜歡逗弄的人!”
馮不庸應和著扯了扯嘴角,跟著嘆道:
“男孩子,在初初表達自己欽慕之意時,總會用力過猛,往往反倒會適得其反!”
“呵!是啊!初時,珠兒可是恨透了我這個‘登徒子’!總是處處給我刁難不說,無論如何一心為她,卻還總沒有一句好話!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哄得她愿意喚我一聲師哥,接受我所有的示好。不庸……”
重又抬頭遙望著天邊的那輪明月,沙華略帶一絲顫抖的輕嘆聲里,透著幾許無助和凄楚:
“她是我生命里,最后的那道光。可我,如今卻要親手將那道光關在外面!”
馮不庸看著身側近在咫尺的沙華,卻總是隱隱有一種他距離自己很遙遠的錯覺。似乎他和自己此刻并不在一個空間里,他的那個世界,被黑暗籠罩著,正狂風肆虐。
曼珠,是唯一可以點亮那抹黑暗的燭火。可如今,那燭光正在肆虐的狂風中不停搖曳、時隱時現,隨時都有可能覆滅。
沙華寬闊偉岸的背影,此時在夜幕下,卻顯得無比瘦小無助。他更像是個找不到回家路,迷失在了茫茫荒原的孩子,孤獨的、倔強的佇立在黑暗里。第一次,馮不庸對眼前這個似乎永遠堅毅果敢、殺伐果決的君上,生出了一絲疼惜。
他的孤獨,他的絕望,他的無助,他的脆弱,在這片黑暗里,在這清冷的月華下,被抽絲剝繭的扯了出來。他在痛,他很痛。可他,卻連喊痛的權力都沒有。那個唯一能夠讓他止痛的人,如今,卻是他必須要斬斷的前情。
他不舍、不甘,卻無可奈何。
“君上……若您,若您當真……我們,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拿下離國。縱便是……以離王溺愛女兒的程度,說不定他會愿意同意讓賈統領做女王,如此,您只要和賈統領成婚……”
“不庸,你自然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打斷馮不庸甚為凌亂的說辭,沙華最后看了眼天上的那輪明月,一聲長嘆后決然轉身:
“回吧!從今以后,蕭珩,就是我洛國唯一的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