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呵呵呵!八歲那年,因為實在餓得緊,我跟著一個新入宮的小太監鉆過狗洞去想要偷偷弄些吃的。誰曾想,居然糊里糊涂的被抓進了您為自己招募訓練死士的那群孩子里。我記得,剛進去的時候,烏泱泱的足有三四百人,可等我終于尋著機會逃出去的時候,卻只剩下了不到百人!”
“你……你怎么,怎么……”
“呵呵呵!!堂堂梁國六王子,整整失蹤了三個月,身為父親的您,卻毫不知情!哈哈哈哈!父親!這便是您所謂的父子親情!”
蕭珩笑得張狂且放肆,眼角卻還是不自覺的染上了一絲水汽。冰冷的眼眸看著梁王逐漸灰敗下去的面色,蕭珩笑得冷漠而瘋狂:
“為了活下來,我們就像是沒有情感、沒有知覺的野獸一樣,彼此算計、互相殘殺!在別人還懵懂初識人事的年紀,我敬愛的父親,您的兒子,就被您培養成了一個魔鬼!”
“不……不……不……”
梁王無力的搖晃著幾乎已經不能動彈的腦袋,滿面痛苦。一滴淚,緩緩從無神的眼中滾了出來。慢慢的,梁王蒼白泛青的臉上終于不再有任何的表情。
看著悄無聲息,低垂著頭坐在地上的梁王,蕭珩揚起的嘴角緩緩垂下,睫毛眨動間,那淚便滾滾涌了出來。緩緩走到梁王身旁躺下,將頭枕著梁王的腿,抓起梁王已經冰冷的大手輕輕放在頭上,輕聲呢喃著:
“父王,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多絕望嗎?母親的叫聲那么凄厲,那么痛苦。我想要去救她,想要替她把火滅掉,或者哪怕是一劍穿心讓她去的舒服些也好啊!可是我做不到!他們死死將我按在地上,我的臉磨破了,我的嗓子哭啞了。可是沒人幫我,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我。我喊你,瘋了一樣的喊你,求你出來救救我母親,救救那個可憐的女人,救救你的兒子。可你,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為了你的王位,你拋棄了我們。是你,先拋棄我們的,父親。”
“這么多年,我就像是一條掉進了糞坑里的蛆蟲,不停的爬呀、爬呀,想要努力爬到一個可以容我稍稍喘口氣、歇息一會兒的地方;想要找到一個不那么陰寒冰冷的地方,能夠好好的睡一覺也好!可你們身為我最親的人,除了悲哀和折磨,卻絲毫給不了我半刻的溫暖!我堂堂梁國王子,卻活得豬狗不如、爛如臭糞!”
“父王,我也想要好好活著,想要像個人一樣的活著。可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王宮里,活著有多艱難,您知道嗎?您知道,餓的抓心撓肝的滋味兒嗎?您知道,像個狗一樣去吃東西是什么樣子嗎?您知道,您的王后為了逼死我,為了折磨我,她使了多少喪盡天良的惡毒手段嗎?”
“父王,我也想要活著,像個人一樣好好的活著!可若要我好好的活,你們,就活不得了!別怪我,我只是,冷怕了,痛怕了。我只是,突然嘗到了溫暖的滋味,食髓知味了而已。你們給不了的,沙華哥哥可以。既如此,你們,便替我下地獄吧。”
如自言自語的輕聲呢喃著,蕭珩望著已然冷去的梁王,唇角最大限度的咧到耳根。眼中噙著淚花,不停在眼眶里回來滾動,在眼睛眨動的瞬間,滾滾滑落。
那淚,在冰冷的神色里,似隨時都能結冰一般。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打開。蕭衍裹著一身冰寒一只腳踏進門內,第一眼便掃到了躺在梁王懷中的蕭珩,隨及掃過明顯沒了氣息的梁王以及桌案上的兩顆頭顱。
伸手制止跟在身后的一眾侍衛,蕭衍快速轉身關上房門,大踏步走過去將蕭珩拎了起來,眼中滿是擔心和關切:
“怎么樣?可有受傷?這屋里發生了什么?誰曾來過?嗯?”
“太子,丑時到了么?”
蕭珩臉上掛著淚,并不回答蕭衍的問題,呆呆的出聲問道。
“什么?”
以為蕭珩是被眼前的場景嚇傻了,蕭衍脫下最外面的袍子將衣冠不整的蕭珩包裹住,抱在懷中,不自禁親了親蕭珩的額頭,沉聲道:
“別怕,別怕。我來了,有我在,誰都傷不到你。你……”
話還沒說完,蕭衍低頭看向胸口處,那里,正插著一把匕首。只剩下手柄的地方,被一只纖細蒼白的手緊緊抓著。懷中那原本嬌媚凄苦的臉上,此時卻掛著冰冷的嗜血笑意。
蕭衍緊皺著眉頭,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個平日里見著自己就只會戰戰兢兢、畏畏縮縮的‘六弟’。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樣的一個人,居然也能拿起刀,刺進自己的胸膛。
“你……你,你竟然……”
“竟然有膽量殺你是嗎?呵呵!”
蕭珩后退一步,嫌惡的一把掀掉披在身上的外衫,舉起帶血的右手指著蕭衍,獰笑道:
“你知道,為了等這一天,我等了多久嗎?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你母親殘害我生母,十年間對我極盡折磨羞辱之能事。而你呢?你逼著我穿著那些暴露的女裝,擺出各種姿態來,供你和你的那些親近下屬品頭論足不算。還特意叫畫師將我的丑態一一畫下來!你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呀!你是我的哥哥!可你卻這樣對我。為什么?為什么?”
清麗的眸子此刻卻瞪得溜圓,仿佛要吃人的一般。看著蕭珩掙的通紅的慘白面容,那滿臉青筋暴起的臉上,滿是猙獰的屈辱和憤恨。蕭衍赤紅著眼眶囁嚅了半天,卻半個字也沒能說出口。他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么?
為什么?蕭衍也曾千百遍的問過自己這個問題。自己有多在乎、有多在意眼前這個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可是越是在乎,越是在意,就越是恨他的身份,恨他們之間這無論如何也剪不斷的血緣關系。
即使他是男人,哪怕他是男人,只要他不是梁國的六王子,只要他不是自己的弟弟……
可命運就是跟他蕭衍實實在在的開了一個絕對不應該開的玩笑!自己有多么想要靠近他,就有多么想要毀滅他。
這種矛盾的情緒像毒蛇一樣沒日沒夜的折磨著蕭衍,也逼著蕭衍折磨著蕭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