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那天，在山洞里，我親眼看著她從心懷希冀到心如死灰，我親手葬送了你們最后那一點可能的幸福時，我的心，有多矛盾？我發(fā)現(xiàn)，我竟舍不得！那個女人，我竟不忍心再去傷害她！呵呵呵！可笑吧？最恨她的人是我，最想要她死的人是我。可最后，最心疼她、最明白她的那個人，也是我！

那么痛，分明那么痛，她倒在血泊里的時候，早已痛的沒了人形，可她卻一聲都沒有哼！就那么蜷縮著，像個無力保護(hù)自己的嬰兒！你誅了她的心，我，毀了她此生最后的一絲希望！沙華，這輩子，我欠她的，許，還欠這世上許多人的。可，這世上我唯一不曾虧欠的，便是你。可笑我這輩子唯一珍視的，卻也是傷我至深的。我所謂的‘家人’毀了我的從前，我愛了一生的人，毀了我的以后！到頭來，這輩子我終究還是一無所有！”

滴~答~

一滴淚，墜入刀身上洶涌滾動的血色里，瞬間便沒了蹤影。

沙華下意識捂住蕭珩汩汩涌血的脖頸，心知再難救回，卻固執(zhí)的不愿放手。

“咳~~終，終究，我……”

蕭珩滿是血跡的臉上緩緩綻放一抹釋然的笑，望著眼前男人眼中那并不虛偽的關(guān)心，緩緩伸出的手頹然落下，徹底沒了生機(jī)。

夜，黑的似乎已經(jīng)忘了還要天明，漆黑黑的籠罩著這個被悲傷和絕望死死包裹住的世界。沙華就那么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如一尊雕塑，僵硬的半跪著，抱著軀體已經(jīng)徹底冷卻的蕭珩。腦海中不時閃過那張總刻意討好自己的，滿眼淚光卻固執(zhí)的朝著自己微笑的孩子。

“大哥！”

“大哥？”

“大哥……”

歡樂的，驚喜的，帶著哭泣顫音的，壓抑著憤怒的，倔強(qiáng)的。這個孩子說的沒錯，他，許真的對不起這世上的許多人，但卻并沒有對不起他沙華。至少，那些虧的欠的，他全都一分不少的還了回來。

親手滅殺自己全族！他，視這世間所有為仇敵，卻獨(dú)獨(dú)將自己視作親人，視作唯一。

“你說的沒錯，是我欠了你的。二弟，下輩子，別再遇到我了。好好地，過你的日子。”

生澀的聲音溢滿濃濃的疲憊，沙華用心擦拭著蕭珩臉上的血跡，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平在地。

“黑豹子，以君王之禮，厚葬。”

“可是……”

“罷了。騙我的也好，欺我的也罷。悲劇早已釀成，如今再去追究當(dāng)初，還有什么意義？珠兒說的沒錯，終究，是我不夠信她。我的錯，是我的錯，我認(rèn)。”

“可……”

抬手打斷劉世千的話，走到門口的沙華回頭看了眼平靜躺在地上的蕭珩，澀然一笑：

“他已經(jīng)還清了他欠下的，如今，該是我還的時候了。”

“可是君上，若蕭珩那廝所言不假，我們離洛兩國豈不是就中了這反間之計？與離國的這場仗，咱們還要打嗎？說到底，我們都是受害方啊！”

“這世間的恩恩怨怨，悲苦糾纏，若要當(dāng)真盤出個對錯來，怕也難得很。罷了！這場國仇家恨，困死了我，也困死了她。我們，注定只能在這場理不清、斷不明的‘誤會’里彼此折磨，我累了！真的累了！黑豹子，以后，洛國就交給你們了，替我好好的，帶著他們活下去。”

“君上！”

黑臉的黑豹子幾乎不曾給急成個紅臉的關(guān)公，一雙銅鈴大的眼眸圓瞪著，仿若要吃人的野獸：

“君上！你再胡說，我老黑可就真生氣了！便是刀山火海，有你在的地方，就別想撇下我老黑一個人去。生生死死，黑豹子都跟定你了，你永遠(yuǎn)別想甩掉我。否則，哪日到了下面，我還不得讓那只死狐貍笑話死？”

揉了揉被震的有些耳鳴的耳朵，沙華望著黑漆漆的屋外，扯了扯蕭瑟涼苦的唇，什么也沒說，只重重拍了拍劉世千的肩膀，抬腳走了出去。

被烏云遮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月亮，不知何時從云朵里探出了頭來，一點點的，在云彩里跳動著，活潑的像個天真玩鬧的孩子。

月下，銀碟披散著一頭烏黑的發(fā)，正哭得梨花帶雨。

“君上，咱們不恨了，不怨了。咱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銀碟陪著您，平平淡淡的了此殘生好不好？不恨了，不要再恨了好嗎？”

輕撫著銀碟的頭頂，曼珠空洞著眼睛，抬頭看向深藍(lán)的天空下掛著的新一輪圓月。

又是滿月！千千萬萬年的，它永遠(yuǎn)只是冷眼旁觀著這個世間的生死別離，愛恨情仇。它只圓缺它的，從不管人間的聚散。

“傻丫頭！別哭了，哭花了臉，仔細(xì)就不好看了！”

輕拭去銀碟嫩白小臉上的淚痕，曼珠苦澀的扯出一抹空洞洞的笑意，卻讓抬眼看向她的銀碟淚落的更兇。

“別怕，我會將你的后路安排妥當(dāng)，縱然我不在了，也會保證你的……”

“不~~銀碟不要什么后路，不要什么未來。沒有君上的未來，銀碟要來何用？銀碟所求，終不過是君上的平安喜樂罷了！若君上放不下那仇恨，銀碟自也不會放下！無論君上去哪兒，無論君上做什么，都不可以拋下銀碟。上天入地，銀碟怎樣都要跟隨君上！至死不渝！”

顧不得尊卑上下，銀碟撲進(jìn)曼珠懷中，嗚嗚咽咽的哭得像個孩童。溫?zé)岬囊后w滲透衣衫，一點點潮濕進(jìn)曼珠的心里。

眨掉眼中的濕意，曼珠輕拍著懷中的腦袋，哄小孩一般輕哄著銀碟，亦如當(dāng)年四哥哄自己時的那樣。

仰頭望著頭頂那輪明月，曼珠心里悄悄喚了聲月亮公公，不覺便紅了眼眶，諳啞了嗓子。顫聲幽幽一聲長嘆，曼珠扯了扯苦澀的嘴角：

“傻丫頭，跟著我這么個孤魂野鬼有什么好？你還這么年輕，你的生命還很鮮活，不該為我就此陪葬。我的人生早已腐朽如枯木，你，該有你自己的人生了。這次，別再鬧了，好好地跟著王順去吧。他，會替我好好照顧你的……”

“不要！不要！不要！沒有了君上，銀碟哪里還有什么人生可言？銀碟生生死死，必是要跟著君上的，死也不能讓銀碟離開君上半分！不要，銀碟不要！君上，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銀碟……”

“銀碟，我此番，是去求死的！你不能跟著……”

“不要~~銀碟不要離開君上~~不要……君上，銀碟陪著您活著不好嗎？銀碟一生一世的陪著您，可好？咱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失去的還不夠多嗎？還不夠嗎？為什么老天爺要這么殘忍？為什么一定要對您這么殘忍……”

“傻丫頭，事已至此，除了死，我早就已經(jīng)沒得選擇。我本早已是孤魂野鬼，這條命，這口氣，原只是茍延殘喘于世的一道魂影罷了，早不該存在......”

“為何活不成？怎會活不成？銀碟會醫(yī)術(shù)，銀碟可以掙錢，銀碟可以將君上照顧的很好、很好！銀碟……”

“太冷了！”

曼珠望著頭頂?shù)哪禽啙M月，滿目蒼涼，手指著心臟，囁嚅了許久后，終于開口：

“這里，太黑、太冷了。因為怕冷，我左一刀、右一刀，生生把一顆心割了個七零八落。我以為等陽光照進(jìn)來，就能些許暖和些。終于，陽光透過傷口照了進(jìn)來；終于，可以感受到渴望已久的溫暖！可是，它卻告訴我，血已經(jīng)流盡了，我該死了！呵！終究，我還是只能被埋葬進(jìn)冰冷的黑暗里！命，我不想認(rèn)命，卻總是一步一步的，被逼著繳械投降。銀蝶，我累了，好累。我投降了！這命，我認(rèn)了！”

月光似銀白色的雨幕，洋洋灑灑的灑落一地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