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白天——非常討厭。

白天讓人覺得沒有真實感。就好像薩特所寫的：太陽投射到萬物上的寒冷的光亮像毫無憐憫的判決書一樣，——這些光線通過我的眼睛進入我的內(nèi)心；我的內(nèi)心里邊被一道減弱了的光線照亮了。可能只需一刻鐘，我敢肯定，就能實現(xiàn)對我自己極端的厭惡。

對。我決定躲在角落里，等天黑。

我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任憑那狂熱的元素在我的血液里奔騰。

感覺好極了。

睜開眼。

無數(shù)的美人魚在空中游來游去。琉璃般的藍色尾巴，閃閃發(fā)亮的銀色頭發(fā)，無性別的美麗的精靈……

我走出門，天已經(jīng)黑了。

我心情很好，腳步也變得輕快。

黑暗真好。它讓我覺得安全。

“宗苓？”

我回過頭，好像是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在叫我。

“嗨！”我笑著打招呼，“你怎么在這里？”

“我剛上一個補習(xí)班下課，我們班明天有個班會，我被安排買些東西。”他說道。

“這樣啊……”我順手點上煙，“我陪你去吧，反正也沒什么事。”

這時，我發(fā)現(xiàn)他正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

人都他媽一樣。我在心里暗暗罵著。

“怎么了？不歡迎？”我吐了一口煙霧在他臉上。

“不……怎么會……”他一邊說一邊揉著被熏到的眼睛。

哈！不敢拒絕么？我有一點點得逞的快感。真想一舉戳穿他！

“你討厭別人在你面前抽煙？”我咬住他不放。

“啊……也不是……只是有點奇怪……”他無辜地望著我，好像我錯怪了他。

“我沒想到……”

“哈！那是不是，你也想試試？來，給你一根。”我把煙遞到他的面前，湊近看著他的眼睛，“是不是啊？”

哈哈……看他驚惶的樣子……我無比滿足。

我知道，這個叫何森的家伙雖然表面裝得一本正經(jīng)，其實好像也很想加入我這種生活，我覺得即使他極力掩飾。有一次我?guī)б钻柍鋈ィ€碰到他和關(guān)一諾在一起，放光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討厭他，討厭他那副裝作不識人間煙火的樣子。

“你……你到底……到底在說些什么呀？”

他結(jié)巴了。哈哈，真有意思！

“哦？我說什么你不明白么？”說著，我一把拉他進了旁邊的小巷——其實只是樓與樓之間的夾縫。

“你是不是喜歡關(guān)一諾啊？那我回頭也追追她好不好？”看著他驚惶的表情，我可以想象我當(dāng)時邪惡的笑容。

“別開玩笑，她就是我同學(xué)，最多是我倆家住一個大院里。”他回答得一本正經(jīng)的，“而且，你追她也沒用，她有喜歡的人了。”

“呦，吃醋了啊，你說我那個哥們兒易陽嗎？”我突然覺得這個答案讓我有了新的興趣。

“你不是和他很熟嗎？不知道嗎？”

“看來你很關(guān)心這個問題啊。”揪著別人的小辮子不放，真的太有意思了。

“我不關(guān)心，我只在乎我自己好吧。”

“那行，我明天開始追關(guān)一諾啊。”

“別動她。”何森居然這么說。

“你承認喜歡她了？”

“沒有……”

“那你管我追不追她呢？”

“你變態(tài)吧？！”丟下這一句就何森自己就走了。

沒錯。我變態(tài)。

隨便你怎么說。

我討厭他，其實也討厭關(guān)一諾。

我討厭看著干凈的東西，什么純潔的友情，看到就覺得虛偽，讓人有種想毀掉的欲望。

我回頭也和我哥們兒易陽這樣說，看看他什么反應(yīng)？這個新冒出來的想法，讓我覺得有意思。喜歡人家干嗎不表達呢？不明白！等我回去，我也會會這個關(guān)一諾，我想到。

這個世界就是一堆垃圾。

手機響了，是老七。他叫我去找他。

老七是養(yǎng)我的人之一，一個有錢有地位有老婆的同性戀——就像我爸。

男人是最可鄙的生物。我恨男人。

我恨我自己。

雖然他們覺得我太小不敢讓我干什么，但是總讓我干些傳消息啊、送東西的活兒，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傳個東西那么值錢。

我才不會問，我只需要錢。

“啊……別碰我？”到了老七那里，他的新男朋友似乎對我很感興趣似的。

“我明天……還要上學(xué)……我先走了。”我把老七要的東西遞給他。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些人面前，我變成了一個慫包，可能是給我錢的就是祖宗吧，我小聲說道，似乎在哀求他。

他沒說什么，揮了一下手，讓我趕緊走……

讓我?guī)У氖裁礀|西，以為我不知道嗎？其實說實話，我真不知道。剛開始干的時候偷偷拆過一次，看不懂的字，結(jié)果被打得半死。我還得多留點命，找到我想找的人呢，我突然想到幾年前的事情。

“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一個女人哭著對我喊，歇斯底里。

我好怕。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我想說出來但我發(fā)不出聲音。

“你到底算個什么東西？！要不是你，我老公也不會……我恨你！！”女人哭的更加厲害。

……恨我？

媽媽她恨我……

因為我不是她的小孩。

是她的小孩就對我好，不是她的小孩就不要我了嗎……

以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么？

……

“行，我知道這也不是你的錯。雖然你不是我的孩子，不過這對我來說也是好事，省得還有身邊的麻煩事……”男人突然像我伸出了手，“過來，讓我看看你……”

然后他在我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以后你上學(xué)的事情我還是會管的，錢我也會給，看在你是個男孩的面子上。不過我告訴你，以后我在家的時候，最好別回來。”……別回來？他也不是我爸爸了嗎？這也不是我的家了嗎？……

“走吧……”男人把我推走了。

我都不記得那是哪一年，我多大了？其實是不愿意記得。從那之后我開始自己找生計，雖然我爸爸還按約定給我錢，給我安排了好的學(xué)校。但是要租房、要過我想要的日子，這點錢哪夠？！我開始找活干……

但是，學(xué)校還得去啊。我知道不學(xué)習(xí)，我更不能改變命運，也不能找我想找的人……

我睜開眼，卻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又是白天。我討厭白天。

它讓我覺得不安。

我花了很長時間確認我所見的真實性。

是了，我在自己花錢租的一個離學(xué)校不太遠的公寓里。

桌上還有我昨天吃剩下的夜宵……和錢——昨天給老七送貨給的。

我突然覺得胃里有什么東西在翻騰。是惡心。

我的存在竟讓我覺得惡心……

我在洗手間里干吐，什么都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