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夏收，今年小楚莊的夏天格外清閑。

玉米很快種好了，村民們沒了事做，接下來一段就都是農閑。

暫時忘卻了夏收的不愉快，大人們從早到晚聚在小樹林里乘涼，順便聊天胡扯，話題從哪里又在唱大戲，可以隨時切換到美蘇爭霸誰能贏。

小孩跟少年卻坐不住，就成群結隊的在河邊跟荒野里晃悠，有時遇到鄰村的，精力過于旺盛的小家伙們常常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

不過，楚朗家卻要忙碌一些，魚腥味也更重了。

農忙過后，楚朗的生意恢復了正常。現在他每天都要收五六十斤小魚，只魚干都有二三十斤，雖然可以收更多，但他一個人實在賣不完，只能拒絕。不過相比之前，這已經輕松了太多。

這天吃過晚飯，倆小的已經休息了，楚朗卻來到了父母那屋。

楚志誠兩口子坐在床尾，手邊是一小堆錢，倆人正就著蠟燭的微光一張一張的數。這時候還沒有百元面值的，多是些幾塊的甚至幾毛面額都有，數起來相當麻煩，倆人卻樂此不疲。

這就是十多天來賺的所有錢了，整整五百二十塊零六毛。雖然知道數額，兩口子卻還是忍不住數了一遍又一遍。農村人手里有點錢不容易，除了賣糧食，別的也實在沒路子了。連買鹽跟火柴類的必需品都要細心打算。先前，他們家的存款總共也就三百多塊，可想而知這些錢是多么大的一筆了。

看到兒子過來，兩口子只是掃了眼，就繼續數錢。

“爸，這錢準備咋安置？”楚朗搬了個凳子坐下，突然問道。

“還能咋安置，存著啊。”旁邊的張巧娟先答道。

數完了，手一掃，她就把一小疊錢全抓到了手里。

“嗯，先存著。”楚志誠也隨口答道。

“那個，我想跟你們說個事。”楚朗挪近了些，“過了暑假，我打算……”

“這你還打算啥。”楚志誠卻突然打斷，不容置疑的道：“去上高中。人家要是不收，那就下年再考吧。”

“你爸說的對！”

張巧娟也抬起頭，跟著道：“孩兒啊，你可別看賺著錢了就翹尾巴，想以后有本事還得上學。現在看賺了不少，那也不穩當啊，哪有以后吃商品糧好？以后讀大學，去城里上班，也省的在農村吃這苦了。”

楚朗抹了抹臉，有些哭笑不得，“媽，我知道啦。”

楚志誠從兜里拿了根卷煙，在蠟燭那點著了，吧嗒了兩口。

“你得上學！賺錢的事你不要管了。”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

嘆了口氣，接著道：“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一輩子悶在這方圓十里地。你不一樣，我趕明去鎮上高中問問，你那成績不上學可惜了。……師專沒咱的份，那就去大學。”

楚朗僵在那，一時有些不知怎么說了。他很想說，他已經不是那個只會在被窩里哭的少年了，他現在雄心萬丈，他現在信心滿滿……可，誰信呢。

生活的壓力過去后，父母立刻就對兒女有了更高的期盼。上學讀書，這是農家子弟唯一的走出農村的路了。

這次聊天并沒有什么結果，蠟燭燒了沒一半就草草結束了。楚朗已經明白，他不可能改變父母的意愿，在他們眼里：上學比錢重要。也好，他原本還在糾結，現在不用了。

手頭有了些積蓄，楚朗也不好意思再占著楚成棟家的自行車了。托楚成棟老爹幫忙，沒幾天，他就從市里推回了一輛嶄新的永久牌，花了整整兩百多，真是豪氣壞了。

剛回到村里，他家買新自行車的事就傳開了。說起傳消息的能力，農村婦女可絲毫不輸于城里大媽。很快的，村里就開始流傳楚朗家賺了大錢的消息。

對此，楚志誠并沒有多做解釋，只說賺了點辛苦錢，買自行車是為了來往方便。至于信不信，誰管呢。

這天傍晚，正下著小雨，一個破衣爛衫的漢子就找到了楚朗家院外。

汪汪汪！

饅頭正臥在院里吃魚，站都沒站起來，只是沖著門口吼了吼。

它認得院外這人，吼兩聲也只是提醒家里人而已。

“志誠哥在家沒？”那人在院門口喊道。

很快的，正吃晚飯的楚志誠就匆匆出了堂屋。

“是光順吶，有事？”看到那人，楚志誠眼中有些無奈。

這人名叫錢光順，是村里不多的幾家外姓人，也是有名的懶人。家里都有一頓沒一頓的，偏偏兩口子卻整天東串西走，就是不去地里忙。這倒還算了，本來就拮據，他還躲躲藏藏的生了三男兩女五個孩子。倒不是重男輕女，就是他感覺家里是外來戶，整天嚷嚷著多生孩子壯門面。

兩口子現在整天不著家，家里就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撐著。前些年吃集體還好，這幾年別家都年年有余糧，就他家還越過越糟了。

不用說，這回找過來八成是借錢的。可，正像那救急不救窮的道理，這借出去的錢跟扔了沒兩樣。

“有點事。”錢光順的腳來回劃著地，局促的點點頭。

領著錢光順到了院里，楚志誠心里還在嘀咕著怎么應付。

“就跟這說吧。”楚志誠在院里大樹下停了下來。摸了摸兜，空的。

錢光順微低著腦袋，小聲道：“志成哥，家里連買鹽的錢都沒了。”

“鹽才幾個錢。”楚志誠有些不滿的說道。這擺明著是裝可憐呢。

“家里真沒錢了。幾個小的連衣裳都沒得穿，整天吃野菜窩頭。”錢光順揪著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服，苦著個臉。

對這個已經徹底丟了尊嚴的家伙，楚志誠除了憤怒其不爭氣，就是可憐，可憐那幾個小孩。

他終于還是摸了摸兜，拿出幾張紙幣，數了數。“就這三塊錢，你拿著，別再瞎胡鬧了，家里幾個小孩你看著就不可憐嗎？”

錢光順連忙接過錢，有些尷尬的道：“知道，知道。志誠哥，那我走了啊。”

接著，他就轉身匆匆離開了。

楚志誠嘆了口氣，也背著手回了屋里。

“他找你啥事？”張巧娟吃完了飯，正準備收拾桌子。

“借錢呢。”眼看媳婦臉色不大好看，楚志誠連忙道：“就三塊。都一個村的，不借也不好看嘛。”

張巧娟臉上仍有些氣憤，對旁邊吃飯的大兒子道：“朗子，以后賺的錢就別顯了，咱家的錢也不是風刮來的。”

“我知道。”楚朗點點頭，干脆也不多說，只是悶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