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爆炒熊本生蠔
- 白瓷梅子湯
- 鬼不語
- 4588字
- 2020-03-05 17:23:09
忽然。
沈二叔開了口:“小姑娘,不如嘗嘗這道爆炒熊本生蠔?”
沈修硯往何深歌青花瓷碗里放了一塊炒細長又油亮焦黃的熊本生蠔肉。
何深歌沒有著急著動筷子,而是留心地觀察了這碟菜,小小的長方形白瓷碟上,細長的熊本生蠔肉靜躺在如同破開的竹子的殼里,橘子皮雕花和一小簇香菜放置碟子一側作為擺盤菜。
從小到大,普通的生蠔,她倒是吃過,但她從來沒有吃過熊本生蠔,也沒聽說熊本生蠔,這下,她有點舉步維艱,嘗了,肯定要給出一番評價,另一方面,她怕自己的評點不到位,丟人。
沈二叔那雙淡然的眸子盯著她良久。
她騎虎難下,只好輕輕地夾起那塊熊本生蠔肉放入口中,咀嚼了半響。
雖然底氣稍不足,她也只能笑著點評:“色相泛黃中透著一絲白,看似焦脆,入口,柔滑又軟韌,仿佛嚼著一塊帶有鮮肉的口香糖,與其他海鮮相比,鮮味不足,但很有嚼勁,留有一絲清香。”
這話一出,沈二叔一下子就沉下臉來。
看到他的表情變了,何深歌全身肌肉緊繃起來,額角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不敢再開口。
之前她一直說的都是好話,可是她憑著自己對于這道爆炒熊本生蠔的直覺評論,確實有些不夠入味,平常生蠔都有濃厚的鮮味,可這個熊本生蠔的鮮味太淡了,應該是被一起爆炒的薄荷香菜的味道給遮擋住了,所以口齒回味都是清香。
沈修硯見狀,也夾了塊熊本生蠔肉放入口里,猛地陰沉著臉:“確實不鮮。”
飯局陷入了劍拔弩張的氛圍。
沈二叔微微勾起唇角,譏笑道:“說的沒錯,是不夠鮮,很多人以為熊本生蠔用爆炒的方式能夠留住鮮味,沒錯,但那最好是新捕撈上來的,但是,這批生蠔顯然是昨天捕撈的,味重的薄荷和香菜剛好掩蓋住了熊本生蠔的鮮,本想著去腥,倒是本末倒置了,不新鮮的生蠔就得用海鹽腌著晾干,然后熬羹,才會有清香和鮮甜的味道。”
聽到這一番評點,何深歌臉色微變,心情有些復雜。
看來沈修硯的二叔也是對海鮮頗有研究的人,她方才的一波點評在他的眼里,應該是在魯班門前班門弄斧了,思及此處,她感覺自己的臉上燙紅。
“二叔,深歌還是初入門的美食家。”沈修硯看了何深歌一眼,眼底盡是溫柔:“改天你也帶上她去你的養殖場轉轉,嘗嘗新鮮的熊本生蠔。”
“好,你就帶著外人來占二叔的便宜。”沈二叔轉了轉眼珠,不著痕跡地瞧了何深歌一眼,這一眼盡是探究的意味。
看來這個女孩子對阿硯意義非凡,明知沈家規矩,為了避免了家族內部因為利益起矛盾,兄弟各做各行,互不干涉,阿硯明知故犯,偏要為了這個女孩子,要插手飲食業。
沈二叔想了想,頗覺可惜。
按照他大哥的性子,絕對不會選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孩子成為沈家長子的妻子,無法給哈里集團帶來一點利益的女人都沒辦法娶進門,阿硯這番,看起來是為了她。
隨即,沈二叔嘴角漾起笑:“小姑娘剛入美食圈,不太懂,沒關系。”
何深歌聽了,低垂著頭,耳根子都紅透了。
“但是,這是我的店。”沈二叔頓時臉色一變,神情變得極其嚴肅:“我得品仔細了,要是遇上別的行家,我這面子都不知道往哪里擱。”
“姑娘,聽著點,以后出去吃東西,別被人家給忽悠了。”
沈二叔用筷子敲了下盛著水煮鮑的瓷盆,說:“《醒園錄》對水煮鮑有詳細的記載,是加肉末,不是豆腐,肉末可以提鮮,肉質帶硬,鮑軟,剛好軟硬結合。”
“鮑性平,味甘,豆腐淡而無味,這個廚師在湯中加了蒜瓣,掩蓋了鮑的鮮,只留有嗆辣,蒜要少放,放些鹽,以后要用豆腐做水煮鮑,最好用吉品鮑,吉品鮑味道濃郁,更有嚼勁,口感也是最好的,顏色上,金黃,跟白豆腐搭著稍微好看些。”
沈二叔話罷,用筷子翻動了一下那腌蟹:“螃蟹是最好獨食,不要跟其他東西混一塊,腌蟹不錯,就是腌制時間不夠,味道不夠濃郁,海鹽味道是有,也只是表面,里頭的肉沒有鹽味,蟹也沒有去腥,菊甜,蟹黃本就是甜,你本是腌蟹,不需太甜,菊的味道反而蓋住了蟹肉的味道,還不如喝菊酒。”
一旁低著頭的何深歌聽到這番話,立即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沈二叔看,那眼里就像是粉絲見著了心愛的偶像一般炙熱瘋狂,但想想剛才自己像跳梁小丑,又羞愧地低下頭。
在她心里,她佩服沈二叔這般低調不炫耀的人,更敬佩沈二叔對于美食的認知,更為專業,更為深入,不像她這般粗淺,只能說出美食的表面,內里的烹飪方法,以及美食原本的性質都不了解。
沈二叔并不知道他無形中成為了某個人的心里期盼成為的目標,他不咸不淡地繼續點評:“冰鎮海膽肉質可以,醬汁不行,不能放蠔油。”
“老鼠斑無骨,直接清蒸是好,但是不夠入味,要是用煎的,皮脆肉軟,再淋上一層生抽和橄欖油,就不影響里頭的鮮甜。”
“湖北的油燜小龍蝦,人家傳統的湖北油燜做法,是要用到十五種秘制香料,咱們沈家飲食何時用上別人的調料?蝦肉還算可以,有彈性,就是調味料不對,燜的時間太久,有點咸,就是咸,不香。”
沈二叔把筷子一放,啐了口茶水,臉上盡是嫌棄:“海參本身無味,雞湯味道本身淡,我們廣東人嗜好清淡,也不能這樣糟蹋海參啊!還有紅燒大裙翅,都黏成一團了,火候控制不好,阿硯,你喜歡的這個女孩,叫什么來著?”
他說著就點起了何深歌。
何深歌像個被老師叫了名的學生立即抬頭,小聲回應:“深歌。”
“對,深歌,她剛才說夠糯,夠軟,是因為這太黏了,魚翅被你紅燒成了炒米絲,炒米絲都這個好吃,這個廚師得琢磨琢磨這紅燒的做法。”
沈二叔語氣里盡是不滿意,啪的一下把筷子放下,叫來了服務員:“告訴張大廚,沈二叔叫他過來。”
服務員自然知曉沈二叔是誰,他立即顫巍巍地跑出去。
彼時的張大廚正在廚房一角搗鼓著新的醬料,這邊服務員急匆匆跑來,將事情原由告訴他。
他臉色一下就白了:“以后要問清楚是誰下單,凡是姓沈的,都要告訴我一聲。”
說著,張大廚急忙撇開一個廚子,瞅了瞅身邊一箱箱的海峽,即刻用漏勺撈起了一堆生蠔,拿了幾根紅似火的胡椒。
不到一會兒,一股子濃郁的辣香從廚房一直飄溢到包廂里。
張大廚把這道菜端到沈二叔面前:“沈二爺,這是你最喜歡吃的胡椒浸生蠔,我最近在培訓一批新的廚子,不知道你大駕光臨,要是知道的話,我肯定不會讓那幫不成氣候的人給你下廚。”
沈二叔淡淡地掃了張大廚一眼,夾起一塊生蠔,咀嚼了幾口,然后喝了口湯,面色稍緩。
然后,他把這道菜轉到何深歌面前,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老張做的這道菜,不錯,你嘗嘗。”
張大廚本來死灰的目光一下煥發了光彩。
何深歌忽覺得胃有些不適,有點不想吃了,但她還是夾了一塊生蠔,小心地從殼里挑出生蠔肉,慢慢地咀嚼著。
“說說看,我倒是想聽聽你的評價。”沈二叔目光緊鎖著何深歌。
她臉上滲出絲絲冷汗,沉思了會,才緩緩開口:“這是一道比較經典的粵菜,浸這種做法也是粵菜里比較獨特的烹飪技巧,別的省是沒有的,其實浸這種做法,往往很難保持一個色相,但是張大廚注意到這一點,生蠔擺放在墨綠色的湯汁里,中間有嫩綠的蔥花點綴,湯中浮沉著紅椒黃姜,看上去生蠔所處宛如一個綠草叢生的孤島。”
“這番形容倒是有意境。”沈二叔神情悠然地品著茶:“還有呢?”
“生蠔入口滑嫩,咬下去,很有嚼勁,嗆辣中帶有一絲鮮甜。”她用手緊緊地攥緊衣服,勉強露出一絲笑意。
“嗯,說的不錯。”沈二叔對何深歌的這番話頗為滿意:“幸好有這道菜給我撐撐面子,深歌,你以后多跟我侄子來,就叫老張做。”
這時,她的肚子冷不丁好像啟動了攪拌機的電源,胃部一陣翻騰,她那張小臉由紅轉白,左手不由地放到肚子上,想要捂熱肚子,緩和一下痛感。
沈修硯察覺到了她臉上冷汗涔涔,目有憂色,語氣卻是冷硬:“你以前胃一直不好,你還吃那么多海鮮,明明自己還對海鮮過敏,我帶你吃海鮮,你就吃了?”
“那是以前,我現在已經不會對海鮮過敏了!”何深歌蒼白的小臉盡是冷淡,其實她背后已經火燒地燙又癢,猜想自己應該過敏了,但是她不能讓自己看起來很狼狽。
“螃蟹性寒,菊性寒,海參偏寒,龍蝦也是寒性食物,冰鎮海膽更是冰寒,女孩子大多體寒,熱茶也緩不了這股寒氣,她鬧肚子很正常。”沈二叔一臉沉穩,對老張瞟了眼:“拿壺溫酒來。”
老張立即跑出去,端了壺溫酒回來。
“鬧肚子跟過敏是兩碼事,你跟我去趟醫院。”沈修硯面色陰冷,仿佛地獄修羅。
“確實就是鬧肚子,哪有過敏啊。”何深歌胃痛得整張臉煞白無血色,只好努力地撐起一絲微笑:“二叔太厲害了,我笨,不懂這些,看見好吃的,就胡吃一頓,搞得我,真不好意思,我離開一下。”
話還沒說完,她就起身離開。
門一合上。
沈二叔給張大廚使了下眼色,張大廚識趣地離開。
待房間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沈二叔用手轉悠著茶杯,語氣變得穩重多了:“阿硯,你要是為了這個女孩子來插足我的產業,你爸知道了,她連美食家都做不了,更何況,她只不過剛轉行,飲食圈這趟水深,她那個家境,玩不了。”
沈修硯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盡顯睥睨之色:“二叔,科技發達,國家昌盛,原本傳統的口碑傳誦模式不行了,哈里集團可以替你做好營銷的包裝。”
“沈二飲食也有自己的營銷部門。”
他沉聲道:“二叔,堂哥進了部隊,已經打算留隊,他不會接手你的飲食產業,我不會接手,只是替他管管,他就在隊里坐享其成就好,產業轉型是必須的,如今傳媒方式更新快,哈里集團這兩年一直緊跟新媒體的潮流,利用新媒體為哈里所持有的產品做最好最新的營銷廣告,你們兩個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沈二叔沉默,實際上,他知道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可他要保住后代的飯碗永遠都有飯菜,可是他旗下的飲食店都受到了網紅店的沖擊,客流量少了,加上食材進貨價越來越高,另外國家有意支持年輕人創業,他手底下的人才還是原來那些人,那些人老了,味覺會出問題,影響了飲食的味道,這樣也不行,可是人才都自主創業了,他們根本不擔心資金,也不擔心宣傳,新媒體的出現,催生了飲食業里出現了太多的個體戶。
侄子沈修硯的哈里集團原先就是針對房產,營銷方面確實緊跟潮流,這也是他所欠缺的一部分。
“二叔,深歌的家境一般,原先只是教師的女孩子,但是她明白這個時代需要的是什么樣的人,她都敢轉行,我怎么不敢打破家族的規定呢?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家族的人心不齊,肯定為利反目,我們不是,如果你放心把營銷這一塊交給哈里,哈里只收酬勞,你就是哈里的客戶,至于營銷所帶來的利益,哈里半分不取,二叔,你看如何?”
沈修硯從公文包里取出一沓針對沈二叔飲食集團的營銷方案以及合作合同,放在轉盤上,他把這沓文件轉到沈二叔的面前。
沈二叔看著眼前的文件,舉起酒杯,吮了一口,溫酒入喉,身心俱暖,他伸手拿起營銷方案,認真地翻看起來。
“說到底,你這么大的投資就是純粹給深歌鋪好路,讓她順利地進入美食圈。”沈二叔提筆在合同上簽名一欄留下形如流水的字跡,明明筆下簽的是他的事業,但他嘴里牽掛還是侄子的幸福:“但是,二叔給你句勸告,追女孩子不要藏著,要明目張膽,否則她都不懂你的好,容易跟了別人。”
沈修硯把合同放好,臉上依舊冷若冰霜,沒有半點拿下單子的興奮和開心,只是靜靜地舉杯:“為哈里集團和沈二飲食的合作。”
杯壁與杯壁一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這時,何深歌臉色發白地靠在廁所的盥洗臺旁,眼睛盯著手機屏幕,搜索界面盡是沈二叔的資料。
沈二飲食的創始人,資深美食家,廚師出身。
退出沈二叔的個人資料,她瞥見下方一則快訊的題目是“哈里集團有意進軍飲食,傳聞沈家分裂?”
她握緊了手機,肚子太痛,她不禁蹲下來,把臉埋在膝蓋里。
那些從前,有什么用,最后,他還不是為了繼承哈里集團,去了美國,這次回來,嘴里掛著的從前,也只是用了感情這把刀,好讓她幫忙促成哈里與沈二飲食的合作。
她兀自冷笑。
滋滋,口袋里的手機正好強烈地震動起來。
她的眸子從膝蓋里溜出來,瞅了眼手機屏幕。
大叔。
他來電好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