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想讓我毫無顧慮地殺掉你，哪怕得知了真相也不會愧疚嗎？”

沙啞的嘶吼聲從口中爆發出，卻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聲音。

心臟在狂跳，胸腔被震地生疼，快要喘不過氣來。

睜大眼睛，懷中的軀體分量很輕，他貓咪一樣的左眼緩緩放大著瞳孔。

然后縮小，緊接著又放大。

身體邊緣開始變成白色的顆粒。

他在消散。

Frisk緊抿著嘴唇，想再說什么，但她卻說不出什么了。只能不住地搖頭，目光飄虛不定。

忽然，一聲長嘆傳入耳內。她立馬低頭看向Sans。

但他也沒說什么。

“EXP會讓人迷失本心。殺得越多，就越脫離本心?！盕risk輕聲呢喃道，這是Sans在開展前對她說的。

她一直都不相信這“荒謬”的言論，而現在她似乎明白了。

因為不斷的殺戮，她積攢了足夠的EXP。因為這些EXP，她開始感到屠殺的快感，并偏離了原本真實目的，哪怕，她不愿意承認真相，沉浸在自己帶來的【拯救】與【解脫】中。

這也是她會在面對Sans嘲諷的話語時，感受到如此大的憤怒情緒，以及厭惡，殺意。

“所以，你寧愿讓我一輩子被蒙在鼓里，也不愿意讓我承擔由我親手造成的，一切后果？”

懷中的重量在減輕。

“地底根本就不該是這樣！所有怪物都不該死！本應該有更好的結局迎接你們！”Frisk臂彎上的重量越來越輕，她不禁將手臂圈得更緊些。

“你不該死?！?

“不?！?

Frisk大口喘息著，Sans居然的話讓她心跳收緊。

“你沒有錯。死亡確實，在某個方面算是解脫呢?！?

Sans的聲音很小，很小。

“但是......！”

“一切都破滅了，即使你不這么做，地底也是毫無希望。預言......早就無法實現了。”他最后深深嘆了口氣?！安灰煿肿约?，Frisk......”

“不然......我的‘努力’就白費了呢......”

話音未落，他愈漸透明的軀體便支離破碎，是剩下癱軟的衣服仍殘留在Frisk懷中。

“喂喂，別死啊?！盕risk的嘴角微微抽搐。

明明強到可怕，卻因為這么可笑又微小的事浪費掉生命嗎？

但這也是，他的，也是怪物們的善良之處了。

從開始來到此地，面對過兩次對戰，Undyne與Sans的實力都能輕而易舉將她置于死地。若不是樹枝供給的強大魔力與他們倆的放水，Frisk已經足夠死上上千遍，或是更多。

她一度懷疑當年人類是如何戰勝怪物的。雖說人類數量居多，但平均下來，一萬人中只有一個人是魔法師，更別提強大的魔法師。

就算有科技的加持，也應該只能勉強打平吧......

怪物到底為什么會輸給人類？

那是因為，他們太善良了。

不愿意傷害任何無辜的人。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也希望她能夠安心回到地面。沒有任何負荷的歸去，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想到這里，Frisk嗤笑了一聲：“還真是傻子呢，Sans?！彼龘P起頭，呆呆地望向銀白色的天花板。

EXP的控制已經消失，但洪流般的情感仍然將她淹沒，比決戰時還要洶涌。

上一次這么感覺，是什么時候呢？

愧疚將Frisk緩緩包裹住。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將Sans遺落的衣物輕輕放在地面。

她不清楚現在自己是什么表情。

哭，還是笑？

——我殺了所有人。

這到底是不是拯救呢？

是，或不是，Frisk也許不知道。也許沒有人知道。但是她卻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爸爸媽媽的耳語。

“人啊，總是要向前走的，無論過去發生了什么。既然發生，就無法改變。所以沒有必要糾結于已經發生過的一切事情，大膽地，放開地將一切繼續下去?！?

Frisk苦笑一聲。

——已經無法挽回了，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她穩住虛脫的身體。魔法修復了傷口，卻填補不了殘缺的靈魂——至少她覺得自己的心缺少了些什么。

門后的是一個精心打扮的房間?；ǘ浒察o地臥在室內正中央，卻不是耀眼的金色而是白色。

像無數怪物靈魂堆積而成。

正前方傳來輕微的響聲，一直低著頭的Frisk緩緩將視線抬起。熟悉的灰暗色調包裹的淡紫色披風在眼前靜止不動，和遺跡的那抹色調是如此相似。

卻不是Toriel，而是深灰色雜亂頭發和胡渣的怪物。他和Toriel長相有幾分相似，鼻頭布滿了傷痕，眼里是溫柔歉意的光。

“初次見面，人類?！?

不用去聽接下來的話，Frisk都能猜到這是地底世界的國王Asgore。她淡淡地看著他。

Asgore也沒有動彈。銀色的茶壺擺在王座下的地毯上，空氣是濕潤的，花也是濕潤的。

“我很抱歉，給你帶來這么沉重的負擔?！眹跻廊荒曋鳩risk，但下一句話讓她猛地怔住，“你現在可以拿走我的靈魂，回到地面上去?！?

“......”

Frisk張了張嘴。她此刻應該回應些什么，也許應該道謝，或是疑問？

——不行。她無法分開唇瓣，上下唇像是被粘合住了，怎么也不能分離。

她的喉嚨像是鼓起了一塊喉結似的，不斷收縮鼓動。那只是她想要發出聲音的掙扎。

不過依然無濟于事。

“你的父母應該很擔心吧，你失蹤了這么久?！盕risk意識到Asgore又說話了。她緩緩挪動著自己的目光。

Asgore在對她微笑。

“快回家吧。拿走我的靈魂，然后穿過結界。不用為此擔心，這是我們的命運?！?

他閉上眼睛。

“從很久以前就定下的結局。你已經完成你的使命了，【天使】。”

當【天使】一詞散開在空氣中，Frisk立馬抬起了手，握著樹枝的手。

要......砍下去嗎？

Frisk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

只要揮下去，就能完成地底世界的預言了嗎？所有怪物都死去，從無盡的抑郁恐懼黑暗中解脫，地底將空無一人，她的旅程也將完結。

但是——

她還在猶豫，忽然，一雙冰涼的手覆上了她的右手。

“對不起，我來晚了......”很輕很輕的耳語響起，是熟悉的聲音?！敖洑v了激烈的戰斗，你應該沒有力氣了吧？沒事的，我來幫你?！?

話剛落音，Frisk就感覺到那雙手操控自己的手動了起來。她還沒反應過來，樹枝就刺入了Asgore的胸腔。

銀色的鎧甲瞬間破碎。

“啊......”

Frisk反射性地想要抽回右手，但已經晚了。Asgore輕笑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一雙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然后圈住了那龐大的身軀。

“爸爸......”

白色的頭發和金色的花在飄動。瘦弱的身軀緊緊地抱住了開始消散的Asgore。

“晚安?！?

她在Asgore耳邊低語。

然后她輕飄飄地落地，隨著一起落下的，是白凈的飛舞的塵埃。

Frisk怔怔地目視前方：“C......Chara......”費了好大勁，她終于將上下唇的羈絆打破，滿臉驚愕地看著忽然出現的女孩。

緊接著，Frisk就被Chara一把摟?。骸皩Σ黄餏risk我來晚了?。?！Light他不讓我走，我當時就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我沒想到Sans居然真的會這樣冷血地對你，他原本不是這樣的怪物！！他沒把你怎么樣吧？你受傷了嗎？”

Chara焦急地將Frisk全身檢查了個遍，確認毫發無損后，她松了口氣。

“你居然真的做到了??！你讓大家離開了這個無盡陰郁的世界！”Chara的聲音聽起來很激動，幾乎要哭出來，“你成功了！你完成了我的心愿?。　?

“也完成了......預言？”

Frisk的嘴唇微微翁動，Chara立馬呆住了。

“Alphys大概看走眼了吧，我怎么可能會是拯救地底【天使】呢？”

“你是！”Chara直視著Frisk。Frisk閉眼搖了搖頭，轉身走向通往銀色殿堂的大門。隨后她坐了下來。Chara也跟著坐在她身邊。

“怎么了Frisk？”她擔心地歪著頭，猶豫著伸出手，想去觸碰Frisk的臉頰。但她依然膽怯地縮回了手。

Frisk沒有回話。她雙指交叉，輕輕撐起下巴。

外面已經是夜晚了吧。

但是窗戶透進的依然是白色的微光。

平靜的，純潔的顏色。也許是視角余光，也是心理反應，Frisk竟覺得盯得白色窗格久了，審判長廊開始逐漸下墜，浸入黑色的海洋。

視線挪開，依然是銀色。

“就像是世界末日一般，生靈涂炭，萬物歸寂?！盕risk呢喃著，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你之后打算怎樣呢？”她忽然問道。Chara微微一驚，隨后很認真地想了想。

“嗯......我應該沒法再死一次了吧。但是，現在好像也感覺......不太糟糕。不難受，也不興奮。也許心愿實現了，就是這個感覺？反正我也是個死人，哈哈，無論怎樣都無所謂吧?！?

Frisk點著頭，視線在Chara身上游走。她才發現對方的身軀如此瘦小，因為抱著膝蓋領口下垂，“V”形的鎖骨十分顯眼地凸起。

就連手臂和腿都骨節分明。

她真的，真的很瘦啊......到底都經歷了些什么呢？Frisk凝視著低著頭看向地板的Chara，反光中的女孩眼神平靜而又深沉，宛如深海中孤獨又潔凈的鯨。

Frisk下意識地去握住Chara的手。她才反應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已經能觸碰到Chara了。

還是那樣冰冷。

她握著她的手，靜靜地坐在長廊的臺階上。誰也不說話。

......

還是Frisk打破了沉默。像是決定了什么似的，她小心翼翼地提高了音量：“你想，了解我嗎？”

“誒？”

Chara被突如其來的提問嚇了一跳，她愣了愣。

“不是之前在遺跡的閑聊啦，是一些剛剛才想起來的東西?！盕risk微微一笑，“你不是挺好奇我為什么無論面對什么都能自信滿滿，保持樂觀嗎？”

Chara努著嘴把頭埋得更深了些，被握住的手卻朝著Frisk靠近了些。

“我想起來了噢，全部?！彼潇o地吐露出幾個驚心動魄的字眼。

“不過，能忘掉還真是不可思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