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我，經常在外面受欺負。而弟弟呢，是個在外面從不受欺負，卻唯獨在家里受我欺負的可憐小孩兒。

那時候我經常被姑姑或者母親，拉去別人家理論：我們家孩子這么乖，你們憑什么欺負我家孩子。

而弟弟呢？經常是別人家帶著孩子來我家告狀：你家孩子太厲害了，看把我家孩子打的。

因此我經常被父親罵熊，而弟弟經常挨父親打，罵其太皮。

就是這個在別人眼里皮得很的弟弟，在我眼里，確實經常被我欺負的主兒。除了很多活推給弟弟代勞，我經常搶他的東西，我們經常打架，但是弟弟從來不下狠手，而我總會讓弟弟掛彩。

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傷害至親的人那么狠得下心來，對外卻怯懦的跟個面瓜一樣。

小時候，我干過很多對弟弟不好的事情。劃花了他唯一一張“六一”節的相片，撕毀了他剛剛寫好的暑假作業，折斷了他一點點削好的木劍……等等等等，每次都把弟弟氣得大哭，母親為此也沒少打我。但事后，弟弟還是會找我來玩。

后來我問過弟弟，你很哥哥不？

弟弟仰臉笑答：恨什么，你是我哥！

當時小小的我，還是挺感動弟弟的懂事。但很快，我還是忘記了自己這個親哥哥該有的風范，繼續欺負著我可憐的弟弟。

在父母眼里，弟弟小時候很皮，也很闖蕩，即便是跟著母親去長春，見了大城市，卻一點也膽怯。和誰說話都大大方方的，沒有嬌氣的壞毛病，也不會張口要東西，時而還會幫姥姥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兒，很得姥姥的喜歡。

弟弟學習成績也好，曾經代表村里去鎮里參加數學競賽，并以滿分的成績得了第一名回來。弟弟得獎回來的獎品是個日記本，還有一張第一名的合影，校長曾驕傲的說，這幾個第一名里，只有弟弟是滿分，其他都不是。

母親把那張相片裱在衣柜的玻璃窗里最顯眼的位置，逢人都要重復一遍校長講過的話。母親總說，弟弟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個能人，給咱們家爭光添彩！

那時候父母最得意的就是每個學期的期末，我和弟弟領回來獎狀和厚厚田字格獎品的時候。他們把每一張獎狀都細心的貼在墻上，板板正正的。而弟弟那張競賽第一的獎狀，母親則單獨的貼在中央的位置。我曾不屑的表示，這有什么了不起的，等著，我也得兩張競賽的獎狀。

弟弟也附和道：我哥要去參加競賽，肯定也是滿分。

母親笑而不語。當時我還覺得母親小瞧我了，但后來的事情證明，母親眼光還是獨到的。在大家看來，一向比弟弟學習好很多的我，最終也去參加競賽了，但卻連個優秀都沒得回來。

事實證明，那時的我，的確不如弟弟聰明。

但是自從念了初中，弟弟的成績就不那么優秀了。每次從學校回來，父母就會在飯桌上數落弟弟，成績如何不理想了，不如以前了。而弟弟，也不像以前那么皮了，甚至和我之間，也沒有先前那么親密了。

距離這東西，真是可怕。尤其是心里的距離一旦拉開，就很難再靠近了。

在東北，五一、十一都是春播秋收時候，加之那時候假期還比較長，所以小孩子都會幫父母去地里干活。我和弟弟也不例外。

我第一次下地栽甜菜的時候，身體真是吃不消，而弟弟則在一旁悶頭干活。父親罵我完蛋，還不如弟弟，之前播籽育苗的時候，弟弟就跟著干活了，你個當哥的，才干這點活就叫苦叫累的。

我轉頭看了一眼弟弟，此時才發現，弟弟黑瘦了很多。我第一次替弟弟喊冤：都怪你們讓弟弟干那么多活兒，他哪有時間復習，成績不壞才怪呢！

說的屁話，誰家的孩子不幫家長干活呀，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咋沒掉下來？父親又是一頓臭罵。

我卻依舊不服：別人家的孩子成績本來就差，再差也是一樣，保不齊哪天就不念書了，怎么能和弟弟比。

你個臭小子，竟然和我頂嘴，看我不揍死你。說著，父親就過來要揍我，好在母親把父親攔住，但我依舊不服氣。

弟弟靜靜的走來拉我。哥，別說了，干活吧。

那時候，我突然覺得父母對我太偏心了，對弟弟太不公了，但是后來我才理解，父母也是沒有辦法，他們對弟弟也是有虧欠的心理。

接到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時，我正在家的床上睡大覺，從初中放學歸來的弟弟，興沖沖的跑回家里，叫嚷著：爸、媽，我哥考上一中了！超分數線30多分呢！

我剛睜開眼，弟弟就在我跟前，開心的說：哥，學校貼了一張大紅榜，你考上一中了。

我心里也是開心，卻故意面無表情的回應道：我以為什么大事，這不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你比我還興奮，至于嗎？

當然，你是我哥！

很快，我考上重點高中的消息傳遍了這個不大的小山村，鄰居們都來祝賀，家里頓時又熱鬧起來了，和當年母親從長春回來、弟弟得了競賽第一名一樣，熱鬧的很。

但到了晚上，父親母親又開始發愁了，因為高中的學費、住宿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為此父親和母親商量著再去借錢。有意思的是，之前那些表面夸贊我讀書有出息，以后有啥需要幫助吱個聲就行的鄰居。當父母真把客氣當真，去求他們身處援助之手的時候，他們卻換了一個嘴臉，除了冷冰冰的“沒錢”二字，還一副好心人模樣的規勸父母：讀書花錢太多了，還不如在家務農，既能省下一筆錢，又能多個勞力，多好！

甚至有人在暗地里傳播，誰要是把錢借給我的父親母親，那就是傻瓜，就是把錢都打水漂了。

此時母親想到犧牲弟弟，想讓弟弟放棄學業，以來供我念書。弟弟沒有搖頭，只是低著頭，撲簌簌的掉眼淚。

聽說為了我，不讓弟弟念書，我心里一下子就不是滋味。和父親母親叫囂道：大不了我不去念就是了，干嘛連累弟弟，我大了，回家幫你們干活，就這么辦吧！

就這么辦個屁，你能干啥！？父親對我又是一頓臭罵：別人考不上花錢硬供，咱家考上了卻供不起，那才叫人笑話，供，說啥都得供！

最終，我還是如愿以償念了高中，縣城離家有七八十里的路程，加之東北的雨雪多，所以除了假期，我很少回家。有時連假期也不能回去，畢竟客車的路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自那，我和弟弟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每次回家，弟弟都會黑瘦一圈，而飯桌上，父親母親也還是沒少數落著弟弟。

很快，到了弟弟考高中的時候，弟弟的成績卻考得不理想。

母親再次追問弟弟，是否放棄念書？弟弟還是低頭不語，靜靜垂淚。此時，弟弟的班主任老師來我家，給父母指出一個出路。可以通過藝術特長生的身份，進入高中讀書。說是他一個在縣里的大學同學，是做美術培訓的，可以在那里學習繪畫，費用比自費上高中便宜多了。

母親應了下來，說要先去縣里看看，老師同意了。第二天母親就坐車去了縣城，父親因為干農活，就留我和弟弟在家等消息。很快，母親的托人傳話回來，讓弟弟換好衣服，去村口等她，車到了，就接他去縣城。

弟弟顯得有些激動，問我穿什么好。此時我才發現，弟弟哪有什么好的衣服褲子呀，隨便找了一條黑色褲子給弟弟，弟弟無比信任的接過去套上了，歡快的跑出門外。

后來母親回來了，我追問弟弟呢？母親長舒一口氣，回應說弟弟在那個老師家住下了，要集中學習一段時間再回來。末了，還說了一句，這大夏天的，竟然穿了那么一條厚褲子，你弟弟也不知道咋想的。

我心里不禁為自己的考慮不周而懊悔，是呀，這么熱，我怎么能讓弟弟穿那么厚的一條黑褲子呢？腦子進水了！弟弟一個陌生的人家里生活，得多不習慣呀？不覺間，我開始為弟弟擔心。

后來，弟弟終于如愿的念了高中，但也是從那時起，他卻再也沒有碰過畫筆。我從未問過弟弟那一個月是怎么過的？穿那條褲子熱不熱？弟弟也從未和我說起他學畫的事情。也是那個時候，我發覺弟弟變了，變得沒有小時候那么調皮了，變得老實了，老實得跟換了一個人似的。二十多年過去了，小時候那種調皮勁，已從他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時間總是如此這般殘忍，不經意間，就把最美的東西硬生生的給磨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