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恩從包裹里取出四個奇特的金屬框角，以及一個裝著銀色液體的瓶子。

開口前，他做了兩次深呼吸，確保自己身體的異樣暫時不會出現：

“讓我來介紹一下。”

看著肖勝不安的目光，李惟恩笑了：

“你應該至少知道我們這里劃分為五界，不僅因為界區之間彼此界限分明，更是因為它們各自獨特的天地法則。”

在手下支起的四個框角中央，他將銀色液體倒下。

那液體自主懸停，然后快速延展成一個平面，填充了四角，形成了一面正反兩面的鏡子。

“其中‘生死交疊’的三疊羽界區，也是’虛實變換‘的一界，你用來遮蔽疼痛的青構石，就是能憑意念構想實感的此界奇物。”

這本貌鏡一顯現，赤狩一眾都正面避開了它的兩個鏡面。

李惟恩小心地將這面不穩定的鏡子搬起。它隨著震動，似是水面一般蕩起漣漪，但是那波紋卻并非單純的曲線，而是由無數個細小的平直鏡面組成，看起來十分詭異。

輕巧地將本貌鏡放在肖勝面前，確認他的全身都映照在鏡面的中心。而后李惟恩用手指點在了肖勝的鏡像上，像是觸發了什么：

“本貌鏡也是三疊羽特產，從其他獵人的反應中不難看出，它作為工具使用有著極大風險。不過......”

李惟恩向肖勝笑了笑，似乎想要滿足某些惡趣味：

“能映照人的靈魂本貌，時間的刻印也會忠實地還原。用來對付你們這些所謂的’兩世為人‘的家伙，實在太過好用了。”

肖勝還未來得及細想，就驚恐地發現，自己那張十三歲俊朗少年的面孔，開始發生了些許變化。他的身體想要躲開，但是明明獵人們不再束縛他，卻還是無法動彈。反而因為自己的亂動，鏡中身體的異變為此加速了。

一張普通的青年面孔，有些泡腫的小眼睛，塌鼻梁和略寬的鼻翼，還有微凸的嘴與高顴骨。

尤其是，接近中年特征的皮膚與發際線，讓“年少有為”“少年得志”這種詞，跟他肖勝再也無緣。

與白皙俊美的少年面容前后的反差，似是分別代表了兩個次元。

對比，也讓“普通”降為“丑陋”。

肖勝哭了。

不能扮演那個完美無暇的角色，不能用成年人的靈魂掌控青春，不能讓自己以外的人都是傻子，居然是那么令人崩潰的事。

能崩潰到落淚，則只因看到了自己。

見此情形，獵人們面面相覷，隨后都看向了李惟恩。

他撓了撓頭皮，似乎也有些困擾：

“老實說，這我可沒預料到。”

都萊冷冷地開口：

“這不重要，目的達到了，把那鏡子收起來！”

縱然有些不合規矩，兩名獵人還是因著心底的愿望，遵循了都萊這前任首獵的命令。

走到近前，兩人才想起本貌鏡的回收，是需要李惟恩先前盛放液體的特殊容器。

兩人硬著頭皮來到李惟恩面前：

“首獵兄長，請把盛放‘鏡水’的容器給我用。”

李惟恩沒有回答，他站在原地，皮膚泛起了紫紅色，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看到他的狀態有異，一人小心開口：

“首獵兄長......”

那詭異膚色隨著他呼吸的穩定迅速退去，李惟恩有些勉強地開口：

“不了。”

都萊眼睛一瞪：

“你什么意思！”

李惟恩淡定回應：

“到現在還沒有出現獵物，自然是力度還不夠，那就讓本貌鏡繼續照下去好了。”

“內心映射出的詭異，不是我們這次要對付的目標。”

“需要對付嗎？”

李惟恩說話間，快步走到還在抽泣的肖勝身前，也不在意自己出現在本貌鏡中。

“本貌鏡其實無關什么‘靈魂的實質樣貌’，我騙你的。”

他威嚴的聲音如此之近，讓肖勝身體一抖。

“但如我的同僚所說，它會映射人心，你看。”

抓起肖勝的頭發，讓他看到鏡中的李惟恩，前后如一的外表。

劍眉星目，英氣十足。

“我認可自己的外在與本質，本貌鏡前就不會輕易變化。而你，從來沒有釋懷自己過還有這幅嘴臉。結果，自然如你所想。”

“本貌鏡的麻煩也就在于此，人潛藏在內心世界的東西，會被它夸張地具現成棘手的怪物。我在這鏡像中呆久了，或許也會變成一副令他人和自己恐懼的模樣。”

肖勝的聲音連同身體顫抖：

“放......放過我吧。”

李惟恩微笑著看著他：

“真是謝謝你，你的求饒幫我說明了問題。”

“首先，你有想過自己怎么暴露的嗎？五界的各大勢力有很多手段找到你們這類人，但是赤狩更看重一種樸實的方法。”

李惟恩用手指撐開肖勝的小眼睛，并讓他無法躲閃：

“觀察眼睛，無論多么花哨的實力和外表，你們都藏不住——懦夫的雙眼。”

他又看向都萊：

“都萊，弱者內心的怪物能是什么？磕頭鬼？舔舐犬？一灘爛泥？無論怎么變化，都不配讓任何人畏懼，除了他自己。那你再說，這個名喚肖勝的個體，需要我們認真對付嗎？”

“他怎樣都無所謂，你的話卻反常的多。”

都萊冷聲說著，目光復雜地看向李惟恩。

雪舞則更加直爽：

“沒錯，我都懷疑你就是想幫這個懦夫！”

面對質疑，李惟恩并不慌：

“獵人兄弟們需要時間部署，而我作為父輩，也要教育后代。”

看向被雪舞捆住的李雙世，此時這個孩童還在因為莫名而生的正義感，身體不斷扭動掙扎。

灰絲涌動的雙眼怒視著李惟恩，父子兩人對上了視線。

“雙世......別做弱者。”

別做弱者。

四個字凝聚了很多情感，沖擊李雙世的精神，他的掙扎變得微弱，雙眼中的灰絲像是受到威脅般開始掙扎。

“父......親？”

李惟恩欣慰地笑了，他仰起頭：

“時間差不多了，帶我兒子散開，再給我和這弱者一個私人空間，很快我就會引出獵物，讓諸位盡興的。”

也不等眾人回答，他就又從口袋中取出一個立方體放置在腳下，這石質立方體被他觸發后，旋轉著伸展成一個通體發光的立方框架，借著旋轉越過了李惟恩與肖勝，并且在它邊長延伸至十余米后靜止，又迅速化成了一個完全封閉的石質立方建筑。

封閉空間內，肖勝與李惟恩置身在黑暗中。

兩人頭頂，卻開始出現了光源。

當照亮整個空間時，一雙發散著強光的巨大人眼也完全睜開，自上空緊盯著他們。

肖勝本能地瞇起眼睛適應這白晝般的亮度，費力開口：

“你......想做什么？”

“我們身處的環境，是來自‘神明林立’的靈依界區，‘戰神宮’的一處空間。神明讓凡人涉足自己領域的用意，自然少不了滿足一番惡趣味。規則上如果不為頭頂的雙眼獻上一場死斗，沒有人可以活著出去。”

“我打不過你。”

“這樣的話，把背后的存在叫出來，讓我們死斗也是可以的。”

“哼！她可以輕易滅殺......”

李惟恩不耐煩地打斷他：

“衣不蔽體的時代，野狼也曾輕易撲殺我們的祖先，如今我們已經不屑于拿它們做衣服了。”

肖勝無法理解，他是如何在清楚自己外掛恐怖如斯的情況下，還如此態度，把那位存在比作野獸。

看他不穩定的身體狀況，是所謂將死之人最后的瘋狂？

“赤狩者，‘狩獵’是名義上的，極致的目標感與行動力，是本質。”

一個悅耳的年輕女聲，自肖勝背后的角落里傳來，引的李惟恩向那里看去。

空無一物。

捕捉到了他那視線被這女聲吸引，肖勝的臉上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李惟恩則因為得償所愿，愉快地與那個聲音對話：

“不錯，不止我們這些武夫，赤狩者中還有智謀手段用做武器，在世俗中‘追獵權力’的家伙。如你所說：目標感與行動力，還有’狩獵‘的名義。”

“讓人羨慕的一群人。”

反應過來的肖勝突然抬高聲音：

“不行！你不能跟他說話！”

李惟恩走過去屈指一彈，打擊在了肖勝的下巴上，讓他頭暈目眩間，也難以開口。

“她可是有著獨立意志的’外掛‘，你要尊重她。”

“哈？把我喊作獵物的男人，居然意外的溫柔。”

神秘聲音的主人自虛空中顯現，那是個樣貌上停留在二八年華的美麗少女。

微卷的短發給了她偏向中性的氣質，黑色短褲與粉色衛衣和純白板鞋的穿搭，構成十分亮眼的街頭感。而撐起這身著裝的體態，也能看出有著運動習慣的健康。

細長擁有著柔美曲線的雙眉，卻是意外的濃密，這濃眉襯出的烏黑大眼中，有著柔和與自信。

曾經獨屬他的聲音與外表，現在都毫無保留地示人。肖勝壓抑著歇斯底里的情緒，忍痛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