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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家與墻

我從父親手中接過這個家,那一天我十八歲成年。

從那天之后,成年的我承擔起了這個家的建設。

我的家是圓形的,占地方圓一畝二,四周被圓形墻壁完全封閉,我從小不知道家的外邊是什么,像是我逮到后放在玻璃球飼養起來的一只螞蟻,只能在有限的空間中活著。

我就是一只生活在家中的螞蟻。

我家的地很厚很厚,我爺爺的爺爺曾經挖出一口深井,他想要知道我家的土地是不是有深度,結果他因為不會游泳,掉進水里淹死了。之后,我家的家訓中多了一條,“每個家族成員都必須學會游泳”。

天空是球形,不知其多高,反正我爬到樹尖上仍然夠不到星星。

聽我父親說,我爺爺想要知道天的高度,曾經砍了十幾棵樹捆接起來,豎起立在院子里,我爺爺爬到最頂端想觸摸天的邊界。

結果,爬到最高處后爺爺筋疲力竭,伸手想尋摸星星時不小心掉了下來摔死了。后來,我家的家訓又多了一條,“每個家族成員不許爬高探究天的盡頭,那是‘神’的領域。”

天上星星在每天夜晚都能看到,家里白天和夜晚的光明都是家里的星星提供。

在天上有七只星星排列的像個勺子,我爺爺的爸爸起名叫“勺子星座”;有幾顆星星像是獵人,據我父親說,爺爺給這幾顆星星起名叫“獵戶座”;我父親繼承了起名的傳統,他看到幾顆星星像腰帶一樣,就隨口叫做“褲帶星座”;我有天晚上上廁所后看到了幾顆星星像拉的大便,我給它起名叫“便便星座”。

傳承到我父親這一代,我出生了。但我出生后,家族成員繼續產生的方法因為爺爺突然摔死而失去了傳承,也就是說我是這個家最后一位成員,我沒有后代了。

父親在爺爺死后才想起來他沒有學會如何產生后代,我的產生還是爺爺的功勞。

父親說,當時爺爺從房間中抱出我交到父親手中:“這是你兒子,也是我孫子。等我死前,我會交給你怎樣傳承后代。”

父親不想沒有孫子,也不想我沒有兒子。

在爺爺死后,他開始看著圍著家的墻壁發呆。

有一天,我正在房間中睡覺,我聽到院子里“砰砰,咚咚”的響聲。我從房間中出來,看到父親正拿著一柄大錘敲擊圍墻。

每一次敲擊,腳踩在土地上印出腳印,小腿上肌肉繃緊向上蠕動,力量一節節傳遞給大腿,大腿青筋畢露像是一條條蚯蚓搖動在皮下,接著腰腹收到下肢的力量傳遞給肋骨,肋骨依次遞增力氣,胸肌暴起,噴出力氣作用到手臂,手臂舞動大錘,帶著“呼呼”聲掄在墻上。

“咚!”聲聲巨響在院子里回蕩,我的睡意在力量的美感中消失殆盡,我望著勞作的父親,伴隨著錘子的節奏入神陶醉其中。

勞作一天的父親,站在墻邊發呆,我也從沉浸中清醒過來,連忙走到父親身邊。

“父親,你為什么要砸墻?”我問。

父親看著完好無損的墻面失望說道:“我想尋找讓你傳承下去的辦法。你也知道地下找不到底、天上太高摸不到邊,我就想是不是墻壁能打開,也許墻外就有傳承的辦法。”

“可是我們家族為了探索家的外邊已經死亡了一代接一代,我不希望父親也······”我想到先輩的壯烈,想要阻止父親。

“沒關系,總不能因為死亡就放棄探索。”父親放下大錘,活動活動手腕道。

“從今以后,我會日日夜夜不斷敲擊墻壁,一刻也不休息。”父親語氣堅決。

我從屋子里領出一個小錘:“我幫你,反正到我這里就要斷代了,讓我爺倆看看能不能打碎這個牢籠。”

“好,我們就干他個轟轟烈烈,汗不盡、手不停,血不干、命不盡,錘不停。”父親從新掄起錘子,“向我學習,看著怎么才能使出最大力氣。”

“嗯。”

從那天開始,我和父親不眠不休用錘砸著墻,一直到三十年后。

整整三十年那天,我父親趴在圍墻的墻根處,用一柄小小木槌輕輕敲打。枯瘦如柴、皮包骷髏已不足形容他。父親的汗已盡,血早就干了,支撐他揮動手的是墻壁上出現了一絲肉眼難辨的裂紋。這絲裂紋只有父親能看到,反正視力超好的我從沒有發現這處裂痕,我以為父親陷入了魔障才幻想出一絲裂痕安慰他自己。

我拿著的是十年前從父親手里承接過的大鐵錘,我像父親一樣用盡全身力氣,每一次敲擊都“咚,嘭”產生巨響,在院子里回蕩。

父親手揮動得越來越慢,漸漸停止。我回身,看到父親放下錘子,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蹲在父親面前,父親說:“兒子,家族的家訓再多一條吧,‘每一位家族成員不得試圖破墻而出,因為墻的堅硬比地厚、比天還高。”說著漸漸無聲息,只有手中的木槌像是在舞動。

看到睜著眼睛的父親躺在墻角了無生息,我知道,父親走了。

我把父親抱到離墻兩米的位置,讓他盤腿做好,看著我敲擊墻面。

我決定不再準守家訓,因為我是最后一人,我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

我走進屋子,拿出玻璃球中的螞蟻,看著在里面爬動的螞蟻感嘆道:“你個小東西比我們還能活啊!”

我把玻璃球放在父親手中,“你們一起陪我,看我如何破墻。”

我繼承了父親敲擊的位置,掄起大錘“棒棒”砸著墻。

五年后,我看到了父親曾經看到的那一絲裂痕;十年后,那絲裂痕變成了手指粗細。我相信了父親,原來他真的看到了墻壁的破損。

十五年后,父親砸的位置變成了蜘蛛網,從一個中心點向四周散射出一條條手掌寬的裂痕,我看到破墻而出的希望。

二十年后,我絕望了,因為在這五年中裂痕再沒有一絲變化,頹廢著放下錘坐在父親身邊。

從父親手中拿起裝著螞蟻的玻璃球,看著仍然活力四射用前肢拍打玻璃面的螞蟻,感到它在嘲笑我,用它那不如頭發絲粗細的前肢跳起嘲諷舞蹈。

我一天天坐著,看著玻璃中的螞蟻,想看看它能嘲笑我多久。我心想,我出不去,也不讓你出去,你就一輩子呆在玻璃球中吧,我看你能嘚瑟多久。你嘲笑我,想讓我把你從玻璃球拿出來弄死,我偏不如你意,讓你一輩子都在球里。

我和螞蟻耗上了,整天瞪著眼睛看著螞蟻換著花樣嘲笑我,這一看就是三年。

“咚~嘭~哼~”一陣沉悶聲傳來。

“嗯?”我晃晃頭轉轉眼睛,站起麻木的雙腿,靜靜聽著。

“哼~嘭~咚~”又一聲響聲傳來。

我趔趄著走到墻壁,俯首貼耳粘在墻壁上仔細聆聽。

我感到墻壁的震動,我看著握在手中的玻璃球:“先饒了你。”把玻璃球從新放在父親手里。

從新撿起快要生銹的大錘,用盡力氣開始再一次敲打。

“嘣。”我一聲。

“哼。”墻外穿來一聲。

墻壁上落下一絲灰土。

“嘭。”我一聲。

“咚。”墻外穿來一聲。

墻壁上又落下一絲灰土。

“咚。”我一聲。

“嘭。”墻外穿來一聲。

墻壁上又又落下一絲灰土。

五年后,墻上出現了一個空空的圓洞,但我鉆不出去。

墻外的聲音更大了,隱約間還能聽到呵斥聲。

我從洞向外望去,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但我欣喜若狂,黑色的陌生是傳承的希望。

我更賣力,看著玻璃球中的螞蟻覺得它六條腿無比順眼。我決定出去了就把它放出來,讓它代我生存在我家里。

“加油啊!趕緊敲,我們要見面了!”我朝著洞外大喊。

“嘶嘶。”洞外傳來模糊的聲音。

我聽在耳中分辨不出是什么聲音,但覺得無比悅耳。

又五年,我在墻上砸出了一個門,我能出去了,邁步準備出去,但我停下來。

我抱起父親走到門口,我把父親扔了出去,我先讓父親出去了,穿過門那一刻,父親消失在黑暗中,我以后再沒有尋到。

我走出門,來到黑暗中,側耳靜聽。

確定方位,閉著眼把全部精力用在耳朵上,這種動作也是因為在黑暗中眼睛沒有用處了。

我朝前走很遠,回頭睜看眼看到了一束光從我開辟的門中射進黑暗,照亮了黑暗。

我放心了,有燈塔指引,我隨時能退回來,不會迷失在黑暗中。

走了很長時間,我來到了聲音處,聽著砸墻的聲音,我判斷出他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能從墻里出來,我決定先回家。

回到家,拿起玻璃球,準備兌現承諾放螞蟻一條生路。

想了想,覺得螞蟻陪伴我這么長時間,應該讓它也見識一下別人的家,就決定再緩一緩,一個月后放它生路。

在憧憬中我睡了近一個月,到時間后我起床帶著螞蟻,向黑暗的聲音處再次出發。

“嘭,嘩啦!”墻壁破了一個大洞,墻壁上的泥土散落在我面前,我看到一條腿伸了出來伴隨著光。

多么完美的一條腿啊!上面毫毛畢現、肌肉孔武有力。接著又一條腿伸出,然后是兩條腿、又兩條腿,一共六條腿鉆了出來。

我抬頭借著光看清了它的原貌,是一只巨大的螞蟻。

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玻璃球中的螞蟻,我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螞蟻已經打破了玻璃球鉆出來站在我的手上,正抬著頭看著我,也看著那只巨型蟻。

巨型蟻的一只前肢也舉著一個玻璃球,玻璃球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打破了,里面的一個小人鉆出來,低頭看著我,也看著我手中的螞蟻。

我愣在黑暗中,巨型蟻愣在它砸開的墻洞露出的光束中。

世界的真相殘酷地擺在我們面前。

黑暗像一堵堵圓形墻壁,包圍著我和巨型蟻,包圍著螞蟻和小人。

從兩面墻洞射出的光,是黑暗中唯二的希望。

黑暗第一次被光照亮。

上帝說:“要有光。”

于是我和巨型蟻砸開了墻。

世界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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