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一早就和穆夭說了，今天去烈士陵園，去看那個誰也不愿意提起的人——穆灼。

江一開車，兩個人坐在了后車座。

車里彌漫著一種沉寂的氛圍，三個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兩個人手中都沒有花，也沒有香，手叉在衣兜里，往深處走去。

清明節的緣故，空氣中有些清冷，孕育著伶仃細雨。

兩個人站在碑前，看著那張黑白色的照片，還有那顆紅色的星星。

“他去世之前痛苦嗎？”

“轉到醫院進行了搶救，無效，死亡?！?

兩個人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但誰都沒有哭。

天空中飄起了細雨，落在發間衣上，空間升起淡淡的霧氣，整個世界變得寧靜。

風來，似魂歸。

“你在這里，我去看看我父親?！?

穆夭知道江晏一定有很多話想和穆灼說，于是她便先離開了。她的養父穆城的墓碑就在不遠處。

……

此處人少，寂靜的心驚。

江晏半蹲在地，撫摸著碑上的照片。上面的人笑顏燦爛，眸中是對這個祖國的忠貞。一身軍裝在身，就將萬萬人民的責任壓在肩上。

“疼不疼？”

“肯定很疼吧?！?

“子彈射進身體的感覺我也有過的。”

手指點在照片的眼睛上，遮住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里有光，是他這輩子都觸摸不到的光，也是他這輩子都不能再觸碰的傷痕。

從兜里掏出一個盒子，絲絨的表面。

“你能猜到這里面是什么嗎？”

江晏輕輕的笑了起來，仰頭吸了一下鼻子，臉上沾了些雨水。

“你一定猜不到這里面是什么吧?！?

將盒子打開，黑色的戒指盒里躺著兩枚素戒，幾乎一樣的大小。

江晏輕輕的撫著照片里的臉龐，很溫柔，帶著些繾綣和小心翼翼。

“是我為我們兩個準備的戒指啊?！?

一句話，盡是感慨。

將盒子扣上，免了雨水的打擾。

“我知道，你身披軍裝，頭戴國徽，是我不能沾染的存在。”

“其實若你在我面前，我是不會將它們拿出來的，只是現在你不在了，我便偷偷大膽，將它們帶到了你面前?！?

“希望，你別怪我?！?

別怪我在你身后伸出了那雙沾滿血色的手，弄臟了你的軍裝。

拿著盒子的手指泛起了青白，輕輕的吸了一下鼻子。

“我知道你死后心里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剩下穆夭了。”

尾音輕輕，有些飄渺質感，像是在感嘆，卻又有些暗藏的情緒。

……

暗暗咬牙，腦海里蹦出了穆灼和他一起喝酒的時刻，穆灼手里拿著一杯酒，依舊是端正的身姿，但是說出的話卻那么的放肆大膽——“我喜歡穆夭，我想娶她?！?

兩個人的房間，一個已經醉到說出了心底暗壓的欲望，便沒有人看到另外一個人慘白的神色。

……

“我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的?！?

江晏垂下了頭，耳邊是雨打青石板的聲音，墓碑上已經濕潤一片，手指摸上去，溫度似冰。

忽然抬起頭，隔著雨霧，看著那張黑白色的照片，竟有些不真切，深吸一口氣。

“你放心，穆夭是我的妹妹，沒有人能欺負她?！?

輕輕的吻了一下那張照片，站了起來。

穆灼，其實我已經很滿意了，知道了你的名字，聽過了你的聲音，摟過了你的肩膀……至于以后呢，三里清風三里路，步步清風，再無你。

黑色衣褲上有些濕潤，雨滴越來越大。

像是天地同悲。

***

穆夭站在穆城的墓碑前，抿著唇，有些蒼白。

“哥哥死了?！?

“為國而死。”

語氣淡淡，有些嘲諷。

本該是榮耀，但對于她來說，不亞于摧毀了她的生命力。她不喜，很不喜。

“他是為了一個人質擋得槍?！?

“當時我恨不得將那個人質殺了?！?

嗜血的氣息被釋放了出來，眼中有恨，蝕骨的恨。

“當時我的槍都舉起來了?！?

“但是卻沒有開槍。”

“我不能讓哥哥保護的人受傷?！?

穆夭平靜的不像在講自己的故事，只有親近的人才能感受到她的悲憤與無助。

清明的雨，從來都是攜著濕冷，穿透人的骨縫，帶去難以忍受的疼痛。

頭發凝成了結，不再像平時一般的柔軟光滑。

“父親?！?

一聲低嘆，眷戀、依賴都包含在了里面。

“我答應過你們，我會好好活著。我不會讓我的人生變得一塌糊涂?！?

風過不留痕。

雨打在臉上，有些涼，有些疼。

穆夭沒有感覺。

聽到了腳步聲，穆夭沒有再說話。直到自己再也感覺不到雨落下。

偏頭望去，是燕昭。黑色的正裝，有些肅穆，有些沉重。

“這是你的養父？”

“是?！?

燕昭給穆夭撐著黑傘，將人籠罩在傘下，自己的半邊肩膀露在了外面。

“我來看我的戰友。”

“嗯……嗯？”穆夭有些淡淡的疑問：“你不是在Z區嗎？怎么鄴城這邊也有你認識的人？”

燕昭看了穆夭一眼，一副你知道的還挺多的表情：“有。”

沒有解釋太多，也不需要。其實都是戰友。

兩個人在一起站著，畫面說不出來的寧靜。

“你不是說去看你戰友嗎？”

“先陪你?！?

“我要回去了?！?

“自己一個人來的？”

“和江晏一起。江一開車?！?

燕昭抿唇，眼底翻騰著情緒，拽住穆夭要走的手腕，一個用力，將人拉入自己的懷里。

她的衣服有些潮濕，一股子淡淡的香氣充斥著燕昭的大腦神經，讓他越來越舍不得分開。

燕昭的身上很溫暖，帶著些雪山松柏的味道。

“能不能不要和江晏住在一起？”

燕昭忍了忍，還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他進過那件別墅，很大的空間，但他們兩個人依舊共在一個屋檐下。

穆夭掙脫開來，用手指點點燕昭的胸膛，抬頭對上燕昭有些隱忍的目光：“燕三爺，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說話？”

余光瞄見了穆城的碑，瞬間拉開了和燕昭的距離。

燕昭貪戀懷中的溫暖，那溫度很快的散開。

燕昭將人拽到自己的傘下：“走吧，我送你去車上。”

穆夭試著掙脫，卻是徒勞。

燕昭認識江晏的車，帶著人走到車門前，替她打開了車門，對上了江晏的目光。

實質的廝殺。

燕昭看著車離開，然后轉頭再進了烈士陵園。

天色灰暗，雨聲不停，似是戰魂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