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過去了,行進到一處河邊,林清月反復確認周圍無人,之后才敢掀開帷幔蜷縮在車里,她再也忍不住滿心的傷痛,細細綿綿的痛楚一波波襲來,彷如億萬個蟲蟻啃噬,她用手捂住嘴,不敢哭出聲來,豆大的淚珠一滴滴滲透,落在蓮白镩秀的裙角上。
仿佛聞到皮肉崩裂發出的細微的聲音,指尖用力伸縮,胸腔的熱與燙還是在的,用力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大力吸著幾口涼氣,“不許哭、不能哭、不準哭”。
林清月雙手凍得麻木,只得扯下包扎在手上的布條,傷口多次崩裂,白布混合著血沫緊緊粘附在皮膚上,猛然揭開,只覺得皮肉被剖開,貫入刺骨嚴寒,如鈍銼冰峰劃過,痛得徹骨,疼的清醒。
撕下最外面的內襯,重新包好雙手,輕輕拿出藏好的三份文書,這是她趁亂潛入太極宮偷拿的,看著鮮紅的玉璽印,自嘲道:“天無絕人之路,萬事萬物行至末途,無他法,唯有自救。”
林清月望著夜色,算了時辰,卸掉馬車,直奔陽曲。
周離聽到動靜,立刻出了宅院,就瞧見了林清月氣喘吁吁的跑下馬,跌跌撞撞的沖到自己面前,他心頭一觸,像是被人抽上一鞭,空落酸楚,“大小姐,出了何事?怎么你手上全是血”,立刻扶住林清月的肩膀,將眼淚生生忍下,“大小姐回來就好,屬下就是拼上性命,也會保護好你。”
林清月不眠不休,在客棧換了三匹馬,才趕到陽曲,只覺得氣血上涌,嗓子處一股股腥甜彌漫,大力喘息,“我不能久待,你拿著這份文書,速速帶著我的父母出城,繞道臨安離開大晉,大理,對,去大理定居”,她捧著文書,謹慎的放在周離的手上,幾欲下跪,卻被攔下,“周離,我求你,一定要保護我的父母,讓他們平安的離開大晉”。
周離緊緊的托住林清月的胳膊,落淚疼惜道:“大小姐說什么我立刻去做,您先站起來,屬下就是舍了性命也會完成您的囑托。”
林清月平復心緒,強自鎮定下來,沉聲道:“我與六王爺恩斷義絕,此事由你告知我的父親母親,立刻走,只有你們平安的離開,我才會沒有顧慮。”
周離拿出帕子輕輕擦拭林清月額頭的汗珠,仔細瞧著那雙玉手涓涓流血,急道:“屬下先為您將傷口重新包扎,您緩一緩,我們先進去,好不好?”
林清月閃過一絲剛硬,冷靜道:“我回來一事,切莫告訴父親、母親,免得他們憂心,你只說是我派了身邊的小太監前來送了文書并帶了話,周離啊,你們要好好珍重,但愿我們一家人還有重逢的一天”,立在門前,莊重地磕著三個頭,顫聲道:“父親、母親,清月不孝,愿二老福壽延綿,平安順遂。”
起身,定睛看著周離,黯然道:“我要回宮了,不然宮里派人尋我,定會追查到這里。”
周離仿佛巨石落在心間,再也忍不住滿心滿肺的疼,仿佛蟲蟻啃噬,只得看著她那樣受苦,卻又無能為力,此刻多痛多難熬,話語就有多無力,“大,大小姐,請你珍重。”
林清月轉身上了馬,在狹長而冷清的小路奔走,路邊的樹木仿佛如同鬼魅,向她伸出利爪,她閃過一絲驚懼揮動著鞭,呵令馬兒奔跑的快一些。
就這樣行進一天,體力漸漸不支,林清月強撐住最后一絲精神,不能在這里暈倒,絕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她出了京城。
向晚黃昏時,終于出了忻州地界,林清月策馬路過了一間客棧,回憶著那晚,她走出房間,來到客棧外的池塘,當玄塵對著自己,傾訴愛慕之情,那時,她仿佛擁有了無盡歡悅。
之后種種,烙印于心,她也以為會一直攜手相伴。
不過數月,倉皇回首,卻道物是人非事事休,若是當初他們沒有在這相遇,今日的自己恐怕早就遠離繁華鬼魅的京城,更不會入宮。
沉浸幻想,一時分心,突然沖出一輛馬車,林清月及時拉住韁繩,有些驚慌,只覺得胸腔處氣血翻涌,泛著細密密疼。
“姑娘,請恕在下的冒犯,請問這里距離京城還有多遠?”
“不遠,還有半日路程,沿著官道一直向東,咳......”,林清月猛然吐出一口鮮血,便直直的從馬背上摔下來,恍惚中有人接住了自己。
她醒來的時候,一縷明媚的晨陽,恍如淡淡脂膏從鏤空的窗格中傾斜穿過,空氣中的檀香若即若離似乎要壓制火盆中燃著細炭的煙繞。
她怔怔愣著片刻,之后掀開被褥猛然起身,柴軒羽端了藥進來,見她醒了,溫和道:“姑娘醒了,見你昏迷,就把你帶到此處養傷。”
林清月微張著干裂的唇,“多謝公子搭救之恩,敢問這里是何處?”
柴軒羽道:“此處是京城的一家客棧,還是姑娘指的路。”
林清月端起藥碗,仰頭喝下,隨即拿出一錠金子,“多謝公子搭救,此為謝禮不成敬意,我還有事,先行告辭。”
柴軒羽也不阻攔,淡淡道:“姑娘,慢走。”
林清月這才細細打量,直覺他眸中如淡雅星光,瓷白的肌膚,如女子般優美櫻花的嘴唇,細致卻不顯女氣,仿若渾然天成的美玉,身上穿了一件修身的潑墨松竹如意紋藍色錦緞袍,一支白玉簪束著發髻。
她徑直出了客棧,掠過人群,沒走幾步便被高斌攔下,“娘娘,還請隨下官回宮。”